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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生家庭”女童寄養期滿后回家:淪落街頭乞討
當年的“鐵鏈娃”金蛋(左一)已經長大
在彩虹(右)一家長年乞討的地方,金花看到“季女士”(左),對其格外親近
金花回家后,季女士已來看過她多次
10平米的小屋是一家五口的棲身之所
程傳六對生活的心態就是“將就”
房山區良鄉華冠購物中心西側,患有精神疾病的彩虹帶著孩子在這里乞討多年。一個多星期前,3歲的金花結束了在外近三年的寄養,回到了母親的身邊。此前,陪伴彩虹的是6歲的大兒子金蛋和兩個月大的小兒子金橋。
4年前,因為被父親用鐵鏈拴在路邊以防走失,2歲的“鐵鏈娃”金蛋、患病的母親彩虹和開摩的的父親程傳六組成的特殊“家庭”走進了人們的視野。3年前,“鐵鏈娃”的妹妹金花出生,因為無力撫養孩子,程傳六將金花委托給兒童希望救助基金會(下稱“兒希會”)寄養。如今,3年的寄養期已滿,金花回到了父母和哥哥身邊,她的人生軌跡在3周歲剛滿的這一天如拋物線般回到了最初的坐標軸上。
寄養生活
如果金花可以選擇,她可能會告訴自己的父親不要簽署那份將她寄養給兒希會的委托書,這樣她或許就不會在短短三年的生命歷程里經歷“過山車”般的起伏。
2011年7月19日的晚上,金花出生。與普通的新生兒相比,她有著太多“與眾不同”:她并非降生在醫院的產房里,而是出生在父母簡陋的出租屋內;她并不算是一個健康的新生兒,因為她的雙手和右腳都長有6個指頭,在醫院的診斷證明里,她這種情況被稱為“新生兒畸形”;她的母親有點特別,是一個精神疾病患者;她甚至都沒有一個正式的身份,因為她的父母不具備合法的婚姻關系,她只能以“黑戶”的身份存在著;她出生以后就受到了很多人關注,因為她是“鐵鏈娃”的妹妹。
關于“鐵鏈娃”的故事要追溯到金花出生的17個月前。2010年2月,金花的父親程傳六出門做摩的生意時,為了防止兩歲大的兒子金蛋像自己的大女兒金紅一樣走失,便用鐵鏈將其鎖在了路邊。這件事被媒體報道后,迅速引發了關注,而金蛋也被冠上了“鐵鏈娃”的稱呼。因為“鐵鏈娃”事件的廣泛關注度,金蛋的生活出現了轉機,一所打工子弟學校愿意免費接收其入學,由專業老師對其進行看護。
與哥哥的命運相似,金花的生活也因為“鐵鏈娃”的關注度而發生了改變。2011年10月,經愛心人士的幫助,三個月大的金花被程傳六委托寄養至兒希會的救助點,程傳六與兒希會簽下了三年的委托協議。此后,金花的人生軌跡線呈現出了向上的幅度。
被寄養后,兒希會為金花做了手指矯正術,她的日常起居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顧,她有了舒適的居所、干凈的衣服、營養的食物和溫暖的懷抱,她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樣健康地長大,連最初有些暴躁的小脾氣也都逐漸不見。
只是,這條向上的軌跡線在金花三歲生日的那天停止了原來的幅度,開始急轉直下。
回到原點
今年7月19日,金花滿三歲了,按照此前簽訂的委托書,她的寄養期已滿,程傳六到救助點領走了金花。此后,金花被母親彩虹帶著,在房山區良鄉華冠購物中心旁乞討。
“不知道現在怎么成了這個樣子,好像又返貧了,現在一切都回到了原點。”曾經照顧過金花的季女士因為放心不下金花,特意趕到房山探望她,沒想到看到的卻是她跟著母親乞討的場景。
“之前的金花可不是這樣的。”季女士提供的照片顯示,金花在救助點時梳著可愛的發型,穿著花衣服,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看上去干干凈凈。而現在的她,因為頭上長痱子被剃了光頭,衣服骯臟不堪,平時靠著路人的施舍果腹。“她在我們家暫養的時候,吃的是進口奶粉,一天要洗好幾次澡,幾乎從沒長過痱子。”2012年2月,由于一些救助兒童感染水痘,沒有打過疫苗的金花被臨時送到季女士家中暫住兩個月。金花回到救助點后,她時常去看金花,金花對她也有了依賴。
在華冠購物中心,金花見到來看望她的季女士后便使勁依偎在她身上,季女士想放下金花時,孩子瞬間開始哭鬧,“沒辦法,孩子一離開我就開始滿地打滾,有時候甚至用頭撞地。”而對于自己的母親,金花卻沒有這樣的黏糊勁兒。彩虹試著從季女士手中抱下金花,金花眼中馬上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不停地哭鬧。
對于孩子的哭鬧,彩虹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情緒。留著短發的她,只是呆呆地坐在臺階上,不時關注一下身旁的小推車,那里邊是她剛滿兩個月的小兒子金橋,金花的弟弟。
“他就來看過一次孩子。”季女士說,三年的時間里程傳六只去看過一次孩子,這僅有的一次還是打電話叫他來的。“當時金花正在睡覺。”季女士說,程傳六看了金花一眼就走了,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聞不問。
程傳六說,自己掙錢養家太忙,顧不上去看孩子。不過,現在當彩虹帶著孩子在他“趴活兒”的附近乞討時,程傳六還是會偶爾走過來照看一下孩子們。中午時分,他走到推車前,隨手拿起擱在臺階上的奶瓶,將奶嘴沖著金橋的小嘴塞了過去,擠了幾下又拔了出來,不少奶瞬間從孩子的嘴巴中溢出來,孩子還嗆了幾下。
一會兒,老程又給金橋換了紙尿褲,紙尿褲上沾著屎尿。“你倒是給孩子洗洗呀。”旁邊一個小販看不過去地責問道。“沒事,拿布給他蓋上就行。”面對責問,老程面無表情,很坦然。“嗯,孩子都好幾天沒洗澡了。”在路人的提醒下,老程又走到推車跟前,端詳著孩子腿上的很多紅色突起,“這不是熱的,不是痱子,蚊子咬的吧,應該沒啥事。”
生養問題
47歲的程傳六濃眉大眼,身材不高,20年前從重慶市墊江縣普順鎮來到北京后以開摩的為生。按照他的說法,“妻子”彩虹是他在房山某村附近的垃圾場碰到的,當時彩虹正在撿食垃圾,隨后彩虹跟著他回了家,從此自己也有了“伴”。起初,彩虹說話如同外國人一樣,他一句也聽不懂,這么多年過去了,彩虹也逐漸說起了普通話。“家里屎尿都是我伺候,”程傳六說彩虹是智障,腦子有問題。
4年前,程傳六將他的兒子金蛋用鐵鏈鎖在路邊,一時間成為了新聞人物,鎖鏈男孩的故事也廣為人知。如今,金蛋已經長大,模樣看上去很機靈,在附近跑來跑去地玩。“當時不也是怕他丟了嗎?”程傳六說,金蛋小時候太淘氣,如果管他就不能拉活兒,不得已才把他鎖在路邊。
金蛋、金花、金橋,這是眼下跟在程傳六身邊的三個孩子。對于超生程傳六完全沒有概念,他甚至記不清自己到底有幾個孩子。“有五六個吧。”程傳六總是笑呵呵地,扭頭想了好一陣子,始終沒有給出一個準確數字。程傳六說,其他孩子有的夭折了,他把孩子蓋上塊布,找個地方埋了,“還有一個孩子丟了,沒找到。”
對于孩子程傳六的關心程度有限,但對接生的程序卻了如指掌。程傳六說,所有的孩子都是自己親手接生的,當然,記憶最清晰的是小兒子金橋。“金橋晚上12點生的,當時我正在看電視,她就生了。”程傳六說,接生孩子的程序很簡單,他當時用菜刀將孩子的臍帶切斷,用鞋帶綁在了孩子的肚臍上,又用一塊布覆在了孩子身上,免得他著涼。至于彩虹,程傳六在她生完孩子后給她吃了個雞蛋,也算是增加了營養。“在醫院生花好多錢呀,醫院不也是這些程序嗎?”
在彩虹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后,今天的程傳六對于家庭的不斷“壯大”似乎有了一個不同的態度。金花出生前,就有人勸程傳六給彩虹做絕育,但當時他并未同意,覺得先前幾個孩子丟了、沒了,他還想再要。金花出生后,程傳六琢磨著可以給彩虹上絕育環,但不能自己去醫院,因為要花錢。當年房山區政府工作人員也對程傳六不斷“添丁”沒啥辦法,畢竟不能強制節育。而彩虹雖然有精神疾病,但法律規定她仍可享有生育權。
現今的程傳六幡然“醒悟”,覺得孩子太多也是一個負擔。“不想要了,很麻煩的。”他覺得撫養太多的孩子是件麻煩事。他說自己本來也不想要這么多孩子,很多孩子都是在他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生下的。“有就生,沒有就算嘍。”最近還有人勸程傳六帶著彩虹去做絕育。“隨他們的便吧。”程傳六的態度還是有些模棱兩可。
救助之爭
在房山區黑古臺村,程傳六每月花100元租來的10平米小屋就是現在這一家人的“蝸居”。鍋碗瓢盆等各種生活用具幾乎堆滿了半個屋子,貼著墻根的是一張雙人床,幾床臟兮兮的被褥隨意地卷在床頭,這就是彩虹和三個孩子睡覺的地方。緊挨著門口的地上是一張破涼席,這是程傳六睡覺的地方。
季女士覺得金花回歸這樣的家庭,實在讓人放心不下。她希望程傳六能夠暫時“放手”,也希望公益組織能夠出面繼續救助孩子。
兒希會工作人員說,他們很希望能夠再次救助金花,但是目前最大的問題是金花沒有戶口,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事情處理起來比較麻煩。
“如果孩子沒有正式的身份,我們養幾年最后不還是重蹈之前的命運。”季女士擔心的是名分問題,她向程傳六提及孩子的戶口多次,前幾天程傳六開始問她,怎么才能給孩子辦戶口。
“孩子在救助點比我這過得好。”這些天程傳六一直不愿“放走”孩子,他覺得多一個孩子就能幫彩虹多賺點兒錢。最近他自稱“有點兒想通了”,覺得孩子還是在救助點生活得更好。程傳六說,希望有人能幫忙找個公益組織再收養金花幾年,甚至兩個月大的金橋也可以帶走收養。“我現在不好開口呀。”程傳六說。
對于現在的生活,程傳六的心態是“將就”,對于未來,“我還沒想過。”他說三個孩子都是“黑戶”,彩虹沒有身份證,所以也沒機會回老家辦戶口。至于孩子的教育問題,程傳六更是沒什么想法。
4年前“鐵鏈娃”金蛋曾經引起很多人的關注,程傳六卻對自己的做法沒有太多的愧疚之心。“得看這孩子聽不聽話了。”程傳六說,如果金花和金橋這倆孩子長大了不聽話,他還得考慮用鞋帶把他們綁起來,“彩虹又看不住孩子。”
未來之困
事實上,和金花一樣被救助的孩子回到家之后“一下回到解放前”的事情并非個案。“不少案例已經證明,很多孩子回到家庭后,便如同‘返貧’。”一位公益組織負責人說,金花這樣的孩子雖然得到了暫時的救助,但卻不能得到一個真正的未來。
一名公益組織工作人員介紹,曾經他們救助過一位在家中長期被虐待的女孩,公益組織救助后,這名女孩在附近學校上學,她有很多不良習慣,但在公益組織細心的呵護下,已經有所轉變。然而,當媽媽將她接回去后,孩子又回到了原來的生活軌跡。她再也不愿意去學校了,高度自卑。“她媽媽經常打她。”工作人員說,孩子媽媽不允許她上學,控制欲極強,聽說這位媽媽小時候也被父親家暴過,因此心理可能有一些問題。
公益組織面對這種情況常常是無計可施,有人曾提出是否可以通過法律手段強制剝奪孩子父母的監護權,但現實同樣不理想。“法院有權剝奪父母的監護權,但國內案例很少。”律師康凱說,目前國內法院真正剝奪父母監護權的案例并不多,對剝奪監護權也執行一種非常嚴格的標準,只有當孩子生命受到威脅或者達到必須分開的標準才能進行剝奪。
“我國的社會救助機制還跟不上。”康凱說,即使剝奪父母的監護權,誰來養也是個問題,我國社會救助機制目前還很薄弱,無法為更多的孩子提供長久的救助,公益組織可以養孩子一時,但未必能養一世,所以法院在剝奪父母監護權的問題上一直都非常慎重。“父母是孩子天然的監護人。”康凱認為,公益組織目前難以完全改變孩子的命運,因為孩子終歸要回歸家庭,教育很大程度上是由家庭來完成的。何況,如果公益組織對救助過的問題家庭的每個孩子“管到底”,就會大大降低公益組織對其他孩子的救助能力。
昨天下午,良鄉華冠購物中心附近,金花和母親彩虹一樣呆滯無神地盯著滿大街的人群,似乎她和若干兄弟姐妹們的命運已然無法改變。
本版文/本報記者 楊琳
攝影/本報記者 袁藝 線索提供/朱女士
編輯:曾珂
關鍵詞:超生家庭女童 街頭乞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