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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教授劉浦江病逝:犀利仁師 憾未竟功
原標題:犀利仁師 憾未竟功
北大教授、民族史學家劉浦江近日因癌癥去世。學生稱,劉老師細致縝密,擅長棒喝,“每次罵人都不重樣”。同時,他溫厚又不失可愛,視徒如子。重病時,他把未完成的書稿交待給學生,“未竟的事業有人傳承,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被譽為“中國遼金史研究第一人”的劉浦江。
劉浦江
性別:男
籍貫:重慶墊江
終年:54歲
去世原因:病逝
生前身份: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暨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著名遼金史、民族史學家
生前住址:海淀區大有北里小區
■ 逝言
告訴你們我為什么不畏懼死亡。一個人文學者,有一流的作品可以傳世,能夠培育出一流學者來繼承他的事業,還有什么可畏懼的呢?頂多有一點遺憾而已。
不管大家以后從事什么職業,最關鍵的是,每做一件事情都必須全身心地投入。惟有如此,你才能成功,才能安身立命,才能獲得尊嚴。
——摘自劉浦江給學生的學術信札
■ 生平
1961年 生于上海。
1983年 畢業于北京大學歷史學系中國史專業。
1988年 調入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暨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歷任講師、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導師。
2004年 入選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支持計劃”,獲政府特殊津貼。
先后出版《遼金史論》、《二十世紀遼金史論著目錄》、《松漠之間——遼金契丹女真史研究》、《契丹小字詞匯索引》等著述,發表論文百余篇,部分文章被翻譯成日文、英文。
其《遼金史論》獲首屆鄧廣銘學術獎勵基金二等獎和北京市第六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二等獎。隨后,聲明不參加任何獎項評選。
2007年至2014年 負責中華書局二十四史點校本修訂工程之《遼史》修訂。
在北大,他是學生公認的“四大名捕”。為了不被他“罵”,多少學生勤學苦練,走上了學術之路。
他對學生的好是無聲的。“浦江公”式批注,密密麻麻蓋住了原文的字段。一晚上打幾十個電話,為學生推薦合適的工作;給老友的郵件,全是推薦學生的論文。
手術后,他還在盤算,如果恢復得很好,就去學校上課;如果好一點,就把學生叫到家里來上課。
在生命的最后時日,他發信給學生說,“你們的工作沒定,論文沒改完,我放心不下。一定要繼續努力,跟我在時一樣。”
細致縝密,最擅棒喝
“他的詞匯量大,每次罵人都不重樣!”苗潤博說,有同學直言,如果他“罵”的不是自己,“其實聽著也挺精彩的。”
邱靖嘉是劉老師帶的博士生,入師門第一天,他就眼看著劉老師連環炮式的批評,把一個師姐說哭了。
在做學術上,劉老師要求要句句落實、考鏡源流、辨正訛誤,該查的史料絕不能省。若是做不到,他脾氣急,“會直接批評你。”邱靖嘉說,“他認為這是正常的學術討論。”
曾上過劉老師兩門課的陳恒舒回憶,在幾年前的《四庫全書總目》研讀課上,劉浦江突然打斷一個學生的發言問:“你是宋史方向的博士,《隆平集》該讀過吧?”學生遲疑了一下,小聲說“讀過。”劉浦江抬高嗓門繼續問:“讀的什么版本?”女生頓了頓說:“中華書局點校本。”劉浦江又問:“中華書局出過《隆平集》的點校本嗎?”答案其實是沒有。
“他的詞匯量大,每次罵人都不重樣!”劉浦江帶的另一位博士生苗潤博說,有同學直言,如果他“罵”的不是自己,“其實聽著也挺精彩的。”
對于歷史系新人,每年開學,他拿著名單先問一圈問題。學生們一個個答不上來,他習慣挑起左眉,認真地說:“啊?連這都不知道啊!”然后再勸慰道,“咱不能壞了歷史系的名聲,咱得有點文化吧。”
作為“中文系同學最熱愛的歷史系老師”,2004年前劉浦江一直給中文系大一新生講古代史。有學生回憶,整個學期劉老師都會很注意培養中文系學生的“古代文化素養”。學期末古代史要考干支紀年、讀寫繁體字等,也幾乎成為每屆北大中文系學生的集體記憶。
溫厚篤實,視徒如子
兩人討論一個文獻的引用,劉老師說你那個不好,是二手文獻。苗潤博立即反駁,那你那個還是三手四手的呢?劉老師聽了沒說什么,兩人繼續查證。
劉浦江曾說,“一個人能夠有幸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是很難得的。找到了,就要全心投入。”在邱靖嘉看來,劉老師性情溫厚,但又不失可愛。
苗潤博跟著劉老師學習5年,他本不是北大的學生,大三時來蹭課,課后找到劉老師說“我來就是為了挑出你文章中的一處錯誤”。沒想到因此被招至門下。
劉老師心細,知道苗潤博需要往返北京、天津兩地,特意讓師兄告訴他,盡管來聽課,不用擔心往返費用。
但平時苗潤博還沒少跟老師“叫板”,兩人討論一個文獻的引用,劉老師說你那個不好,是二手文獻。苗潤博立即反駁,那你那個還是三手四手的呢?劉老師聽了沒說什么,兩人繼續查證。
劉浦江說話有一個特點,經常前面好好的,突然來個“大轉折”。有一次苗潤博在閱讀典籍時發現了一個問題,劉老師當時激動壞了。“能把這個問題做出來,將是這個領域的重大突破。”一句話把苗潤博說得熱血沸騰。“但是,”大轉折來了,“如果你的寫作能力提高不了,很多好問題都無法圓滿完成。”
“他愛打這部研究中心的電話。”苗潤博介紹,北大中古史研究中心最西面的一間,是劉老師的辦公室,師門弟子每人一把鑰匙。誰在這里接到老師的電話,總能聊好一陣,“就像父親一樣聊。”
在這個辦公室,苗潤博總想到,師兄弟們圍坐在劉老師旁邊,一起吃零食,聊天南地北的學界趣事。這時候的劉老師眉飛色舞,坐在椅子上轉來轉去,“和做學問時判若兩人”。
“他愛吃冰淇淋。高興時帶我們下館子,吃完必須加個冰淇淋。”苗潤博想起來,“我們常說,到了七八十歲,他一定是個老頑童。”
黎明痛哭,只為遺憾
保守治療可維持生命,干細胞移植可能治愈,但風險也大。他選擇了后者,“與其茍且地活著,不如尊嚴地死去。”
確診為淋巴癌晚期的消息,最初是瞞著他的。
從重慶回京的晚上,劉浦江得知了自己的病情。他當時很平靜,說好第二天去住院。然后回到書房,整理書和筆記,哪些沒有做完,需要交待給學生;哪些書對學生有用,給他們都分一分。未畢業的學生,未修改完的論文,未完成的書稿……
他房間的燈,一直亮到第二天清晨。
“我從沒見他哭過,那天早上他放聲大哭。”女兒劉以皙明白,父親把很多東西放在心里。
那個清晨,劉浦江對女兒說,以后你要照顧好母親。“不要為了結婚而結婚,選擇一個人,就要過一輩子。不然,一個人也能過得幸福。”
從此,他仿佛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再沒有為疾病表現出痛苦。化療期,他經常低頭不語,“咬著牙關忍”。
治療期間,只要不發燒,他就給學生修改論文,修改“遼史”文稿,去年5月,他還給學校提交了下學期要上的課程。
兩次化療后,他面臨選擇。保守治療可維持生命,干細胞移植可能治愈,但風險大。他選擇了后者,“與其茍且地活著,不如尊嚴地死去。”
在去年5月27日給學生的郵件中,他說,明天你們就要進行博士論文答辯了,遺憾的是我無法參加。本來很想在你們畢業典禮那天,與身穿博士服的你們一起合影,可惜難以如愿了。如果那時我在家,你們可以來我家合個影,不過我的頭發已經快掉光啦。
去年12月,癌細胞全面復發,干細胞移植手術失敗。劉老師已不能下床,戴上呼吸機,決定第二天回重慶老家。
臨行前,師門弟子一個一個跟老師告別。看著面前泣不成聲的學生,劉老師氣息微弱,戴一會兒呼吸機再拿掉跟他們說幾句話,“已經半年了,該有思想準備了,不要耽誤我說正事。”
弟子們回憶,最后,劉老師交待了未完成的書稿要我們繼續完成,把在讀的師弟們安排好。囑咐已經工作的師兄,以后師弟們畢業找工作時要多幫助。
從醫院回來,想起老師行前托付,一位學生深夜睡不著,給老師發了一條信息:您未完成的研究,我會盡力完成。
第二天,劉老師回復,“我未竟的事業有人傳承,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新京報記者 陳瑤
■ 寄語
他家的電話,是我最熟悉的號碼之一。多少次他深夜還來電話,所談所想,無不是系里的學科建設、課程建設、學生指導。說到學界的人和事,他頭頭是道,如數家珍。我們都知道,這一切,直至今日,都讓他割舍不開。
浦江,你的堅持,你的理想,時刻都在我們心中。放心走吧,天國自有讀書處。
——北京大學歷史學教授鄧小南
我在北大的七年,從入學到碩士答辯畢業,劉老師出席了每一個重要的時刻。在畢業答辯后,我哭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事后有同學告訴我,當時劉老師一直笑著看著你。
不知道劉老師現在是不是又在什么地方笑著看著我,看著我們。我,我們,都想請您繼續看著,您的期待,我們對您的承諾,一定,都會實現。
——學生李怡文
編輯:鞏盼東
關鍵詞:北大教授劉浦江病逝 犀利仁師 憾未竟功 中國遼金史研究第一人 棒喝 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