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要聞 要聞
腦癱兒救治基金運行兩年夭亡 原因何在
醫院病房內,15歲的腦癱患兒陳洪只能依靠拐杖行走,為治病家里已花光了所有積蓄。安沂華介紹,像陳洪這樣亟待救助的腦癱患兒還有很多,但用于救助他們的“星光專項基金”卻已夭折。
腦癱兒慈會官方網站上,“星光專項基金”顯示“已結束”。
在終止該基金的決定中,兒慈會指基金存在缺乏規劃、管理不善等問題。
至少73個被腦癱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家庭還在眼巴巴等著“星光專項基金”伸出援手,但這個以救助腦癱患兒之名成立的基金早在兩年前就已夭亡。
與啟動之初,民政部官員到場支持,央視《星光大道》節目頻頻倡議,陳坤、李玉剛等明星義演募捐的喧嘩相比,“星光專項基金”的終結顯得異常低調,主管單位只是在其官網項目介紹中加了“已結束”三字。沒有相關報道,連發起人都不知其已不存在。
事實上,這個基金存在的不到兩年里,外界難以獲知其募款多少,用在何處。這樣的情況并非只出現在“星光專項基金”。據中國公益研究院研究部對244個專項基金進行的監測,結果顯示,只有18%的專項基金通過各種渠道公開了相關信息。
不透明的專項基金背后隱藏著什么?星光專項基金夭折后,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這個共募集140萬余元資金、67萬余元物資的基金,其管理費、行政支出及人員支出超過募集現款總額的一半,近86萬元。
有公益界人士指出,星光專項基金的夭亡,折射出的是我國慈善專項基金管理混亂、監督失效、追責機制不健全的現狀。
熄滅的希望
腦癱患兒亟待救助,武警醫院至少73名患兒申請基金治病無果
陳銀華絕望了。
這個曬得皮膚黝黑的重慶漢子咬著牙對躺在醫院病床上的女兒說,“走,咱們回去。”
陳洪“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15歲的她出生時因缺氧導致腦癱,被認定為二級肢殘,15年來,陳洪大多數是躺著度過的。
今年7月,陳銀華帶著女兒和家中僅有的5000元積蓄,又借來5萬余元進京治病,他們找到中國武警總醫院。
陳洪的母親常年患病,全家僅靠陳銀華維持生計。他掰著指頭算,每晚15元的陪床費太貴了,他一直睡地上,靠吃泡面充饑。在京14天,生活費只花了500元。
帶來的錢還是沒了,全部用于陳洪的腰椎穿刺手術。
醫院建議繼續留院休養,陳銀華狠心拒絕。
回去,意味著陳洪可能一生都再難有好轉的希望。
“這些家庭真是挺難的,只可惜基金用不了了。”陳銀華的遭遇,讓安沂華又念叨起“星光專項基金”。
這位武警總醫院干細胞移植專家說著說著就拍了桌子,“這個基金是武警總醫院參與發起、專門用來救助腦癱患兒的慈善基金,光我知道的就收了一百多萬捐款,可我們只為兩批14名患兒申請下來共25萬元,其余的都沒影了。”
來自甘肅蘭州的14歲腦癱患兒祁艷婷,曾一度接近星光專項基金。
2011年7月,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祁艷婷在武警總醫院花費5萬多元做了干細胞移植手術。此時,她的家庭已拿不出一分錢,連藥都吃不起。
后來他們聽說了星光專項基金,并遞交了申請材料。
4年過去了,祁艷婷還在等,原本手術后已經學會站立的祁艷婷病情已再度惡化。
“現在光是睡,也不能坐,感覺快沒希望了,”祁艷婷的母親仍舊想著基金能夠發放,幫助女兒進行第二次手術。
武警總醫院統計,像祁艷婷這樣的遞交過申請材料卻還沒有得到救助的患兒,至少還有73名。
“星光”曾經燦爛
《星光大道》關注腦癱患兒,多方合作設立“兒童星光基金”
事實上,安沂華提到的星光專項基金,就是為那些腦癱患兒設立的。
“中國有幾百萬腦癱患兒,需要幫助的太多”,讓安沂華尷尬的是,他的科室每月收治的上千腦癱患者,部分患者家庭極端貧困,他和科室同事除了給一些患兒捐錢外,只能在各種場合呼吁為腦癱兒成立救助基金。
2010年11月,一則“雙胞胎腦癱姐妹急需救助”的新聞,引發社會關注。安沂華回憶,醫院免除了兩個孩子的部分手術費,他和同事也捐出了部分獎金。
轉機隨后出現,央視《星光大道》欄目組聽聞此事,來醫院看望這對姐妹。
之后,中國社會福利教育基金會(后改稱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簡稱?;鶗?副理事長張仲、中國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簡稱關工委)“教育發展中心早產兒互助工程辦公室”執行主任寧密、副主任馬佳年分別找到安沂華,稱可幫助醫院成立救助腦癱患兒的公益基金。
2010年12月2日,在《星光大道》錄制現場,安沂華呼吁關愛腦癱患兒。張仲、寧密等人宣布,將成立專門救助腦癱兒童的康復基金。
2011年8月21日,由中國民營企業家協會、福基會、中國人口宣教中心聯合舉辦的中國民營企業家慈善晚會上,“星光專項基金”的前身“兒童星光基金”宣告成立。
根據《基金會管理條例》和《公益事業捐贈法》,基金不具備法人資格,基金進行的任何公募活動,都必須以基金會名義進行。因此,“兒童星光基金”以“掛靠”形式成為福基會名下的專項基金。
基金成立現場,在民政部官員和陳坤、李玉剛等影視明星助陣下,發起了針對該基金的拍賣和募捐。公開報道顯示,截至當年10月31日,基金共募集善款140萬余元。
2011年7月26日,?;鶗P工委“教育發展中心早產兒互助工程辦公室”和安沂華共同簽署“兒童星光基金(項目)合作協議”。
協議顯示,三方約定設立基金管理委員會,成員包括張仲、安沂華、寧密、馬佳年及武警總醫院醫生王曉東等7人。各方共同提出項目方案,報基金會同意后,由管委會根據項目進度報基金會審核支付費用。但王曉東表示,并不知道自己有這一身份。
“轉會”
“兒童星光基金”成立兩月即轉至兒慈會,“放款快”成理由
令人意外的是,“兒童星光基金”在成立兩個月后“轉會”了。
?;鶗回撠熑送嘎叮?011年九、十月間,作為該基金管委會秘書長的馬佳年找到?;鶗?,提出將基金轉到兒慈會,理由是福基會“放款慢”。
關于“轉會”,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創新與社會責任研究中心主任、教授鄧國勝認為,基金與基金會的關系是“掛靠”,“轉會”屬于重大變更,如果基金會同意轉走,基金管委會又能一致通過,就可以“轉會”。
“馬佳年過來找簽字,有時候簽字的領導不在,但她又急著要,那怎么辦?”?;鶗崩硎麻L、“兒童星光基金”管委會主任張仲回憶,福基會本可拒絕馬佳年轉走基金的要求,但感覺對方可能也有為難之處,最終還是同意了。
受贈方中華少年兒童慈善救助基金會(下簡稱“兒慈會”)常務副秘書長姜瑩回憶,寧密和馬佳年找到兒慈會,希望將“兒童星光基金”納入兒慈會名下。
“她們認為兒慈會更符合基金的定位”,姜瑩提到,寧密和馬佳年還認為“兒慈會放款快”。
2011年10月11日,兒慈會簽署“星光‘窩夢’基金協議書”顯示,與其簽協議的只有寧密個人,“兒童星光基金”變身“星光專項基金”,寧密身份也由關工委“教育發展中心早產兒互助工程辦公室”執行主任變成了“早產兒聯盟現任領導人”。
事實上,“轉會”也偏離這個基金設立的初衷。?;饘⒋饲澳技降?40萬余元轉給兒慈會時,曾在捐贈協議中明確,這筆善款繼續用于腦癱兒童和孤殘兒童救助等工作。但在寧密與兒慈會所簽協議中,基金宗旨變成了“開展有關早產兒疾病救治和貧困、殘疾等青少年弱勢群體的醫療和相關知識普及和救助活動”,腦癱患兒未專門提及,基金用途也被放大到救助打工子弟幼兒園等項目。
姜瑩稱,兒慈會與寧密簽署的協議,內容系寧密自行填寫。
不透明的基金
管理混亂監督失效;管委會流于形式,成員之間不認識不接觸
兒慈會官網顯示,“星光專項基金”管委會成員共有5人:主任寧密,副主任姜瑩、安沂華、楊大偉,執行主任馬佳年。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副主任身份”,看到記者拿到的“星光專項基金”立項決定公告,安沂華非常吃驚。
同為管委會副主任的姜瑩說,她既不認識安沂華,也不知道楊大偉,“沒有接觸過,也沒見過面。”
“如果成員之間不見面、不接觸,怎么決定基金的使用?”北師大珠海分校兼職教授、基金管理專家程剛表示,管委會成員有權知道基金運作情況,如發現問題可向隸屬基金會舉報。
“星光專項基金”成立后,馬佳年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善款均隨時接受捐款人審查,明細也將同時在?;鶗?、關工委“早產兒互助工程”官方網站公布。
同時“星光專項基金”協議規定:基金每周查賬一次,在雙方網站上公示,接受社會監督和審計部門的審計。
但事實上,星光專項基金自始至終未公開過詳細賬本。
2014年2月25日,兒慈會下發的《關于終止星光‘窩夢’基金協議的決定》顯示,2013年6月,兒慈會發現“星光專項基金”資金告罄,遂決定終止該基金協議。
在這份終止決定中,兒慈會羅列了“星光‘窩夢’基金”工作缺乏規劃、拖欠借款、員工管理不善、不提交工作報告、拖欠基金會費用等七個問題。
寧密、馬佳年簽字確認了這份決定。
然而,項目早已終止,作為星光專項基金原始發起人之一的安沂華一無所知。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2012年5月,馬佳年最后一次從武警總醫院拿走了30份腦癱患兒申請材料,此后再無音訊。
“我們去問,馬佳年給的回復是沒有人捐款,基金需要‘保底’,給不了。”王曉東說。而基金所有資金告罄是在2013年6月。
也就是說,2012年5月31日武警總醫院第三次申請救治款時,基金的賬上是有錢的,但沒有人給他們放款。
“基金會對這個基金的監管確實存在問題。”姜瑩在接受采訪時坦承,他們的監管失效了。
畸高的管理成本
基金運轉不到兩年資金告罄;管理費及行政、人員支出超募集現款一半
管理的混亂和監管的失效,最終帶給“星光專項基金”的是夭亡。
兒慈會官網公示,“星光專項基金”募集總額221萬余元,其中包括價值67萬余元的物資。支出款物總額226萬余元。
公示并未注明基金結束時間、款項來源及具體用途。
根據協議,兒慈會和“星光專項基金”按照募款總額的10%收取管理經費,其中5%由兒慈會用作管理經費,5%作為星光基金管理經費。
但兒慈會提供的一份粗略賬單顯示,基金僅救助了13名包括腦癱患兒在內的貧病兒童,耗資59萬元、19項宣傳倡導活動費用共計8萬余元,剩余的近86萬元被用于管理費、行政支出以及人員支出。
由此推算,星光基金的運行成本超過所募現款總額一半。“今后誰還有信心做公益呢?”8月28日,一名曾為該基金捐款55萬元的企業家表示不滿。
“我們最初都以為(星光專項)基金會朝好的方向發展,馬佳年每次來報賬也都是兩三千這樣小額度的,年底統計才發現已經超了。”姜瑩介紹說,在放款不超過3萬的情況下,星光專項基金的放款流程是,基金項目人員、副主任、主任簽字后到基金會財務簽字即可放款。
“只要不是大額的,寧密簽了字,拿到我們財務就能取走錢。”姜瑩說,兒慈會在對“星光專項基金”支出的監管,僅限于馬佳年來報賬時提供的賬戶是對公賬戶而非私人賬戶,至于錢打給誰,項目究竟是否真實,兒慈會并未去核實。
“沒有從基金里面拿過一分錢,甚至沒有報銷過一分錢油錢。”8月11日,寧密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自己只負責為發放善款簽字,很少拒絕簽字,具體的資金使用情況,寧密稱只有馬佳年清楚。
“現在確實是在腦癱方面用得不多”,寧密承認,捐款人沒有明確說善款要用于腦癱兒童,所以只要用于公益活動就沒有問題。
“我只是個做事的,錢怎么花,我不負責。”7月28日,記者向“星光專項基金”執行主任馬佳年求證善款用途、資金管理方式等問題,她均以此作答。
資深公益人士、北京感恩公益基金會發起人才讓多吉認為,星光專項基金管理費遠遠超過協議規定的10%,只能說明兒慈會對基金財務管理內控失敗。此類情況可向民政部民間組織管理局執法大隊進行舉報。若情況屬實,可對基金進行警告、甚至撤銷基金會的處分。
專項基金亂象叢生
參與初創機構基金設立前已取消;管委會主任、執行主任稱不負責
更多的漏洞被暴露出來。
記者調查發現,早在“星光專項基金”設立之前,寧密和馬佳年以關工委“教育發展中心早產兒互助工程辦公室”的名義在?;鶗言O立過“早產兒救助基金”,2011年又以同樣的名義設立了“星光專項基金”。
“我們懷疑馬佳年把這兩個基金的錢串著用。”福基會某負責人表示,“早產兒救助基金”與“星光專項基金”用途有重疊部分。
“寧密在這里沒有任何職務”,今年8月,關工委教育中心主任黃浦透露,關工委“教育發展中心”早在2010年3月31日已經取消,教育中心是在2014年5月15日重新登記注冊的。
“早產兒互助工程辦公室不是法人機構,原則上是不能和我們簽協議的,但當時?;鶗偝闪⒉痪茫汇@了空子”,福基會項目部副主任劉芳說。
“寧密自稱是關工委的,我們也沒有去懷疑”,兒慈會秘書長王林說,他至今保留著寧密和馬佳年遞給他的帶有“中國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字樣的名片。
馬佳年在多個公開場合自稱“早產兒聯盟”創始人,該組織為“國際范圍內最大的早產兒組織”。記者在中國社會組織網查詢發現,早產兒聯盟并未在民政部門登記注冊,根據《取締非法民間組織暫行辦法》規定,未經登記,擅自以社會團體名義進行活動的屬于非法民間組織。
多名曾跟隨馬佳年做公益的志愿者稱,此前,馬佳年募資兩億元建早產兒醫院等多個項目計劃均告失敗,大概從2012年起,她已基本不做實際的救助工作,只是在做宣傳和辦活動。
記者多次請求與馬佳年見面,均被其推辭,對于管理混亂、賬目收支、運行成本高昂等一系列問題,馬佳年稱自己不知道,“我只是做事的,你還不明白嗎?”
8月10日,在福基會辦公室,記者再次向馬佳年求證上述問題,對方拒絕給予詳細回答。“不要再騷擾我”,最終,在交談不到10分鐘后,馬佳年起身離席。
清華大學教授鄧國勝表示,目前在國內,基金管理屬于灰色地帶,并沒有明確的管理辦法。政府的管理只能觸及到基金會這一層面,不會對每個基金作出要求?;鹗腔饡囊徊糠?,只能參照基金會的管理辦法。
根據《基金會管理條例》,基金會理事會決策不當,致使基金會遭受財產損失的,參與決策的理事應當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私分、侵占、挪用基金會財產的,應當退還非法占用的財產;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另據了解,2013年前后,中國公益研究院研究部從捐贈收支等5個方面對16家基金會的244個專項基金進行了監測,結果顯示,只有18%的專項基金通過基金會或自建網站公開了相關信息。
“必須得有個說法!”安沂華表示,他已準備聯系律師,前往兒慈會“查賬”。
編輯:薛曉鈺
關鍵詞:腦癱兒 專項基金 星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