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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雅:亂世中的精神旅者

2016年01月19日 15:02 | 來源: 99藝術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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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雅)西方精神歷險中最絕望的一個。”—安德烈。馬爾羅


1、 進取的青年畫家


1746年3月30日,西班牙阿拉貢自治區薩拉戈薩附近一個名為豐德托多斯的小村莊中,一位鍍金師與他的妻子迎來了他們生命中的第四個孩子,取名為弗朗西斯科。德。戈雅。盧西恩特斯(FranciscoJosédeGoyayLucien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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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雅14歲時,開始跟隨當地藝術家何塞。盧贊。馬丁內斯學習繪畫。他出生普通家庭,因此深知得到畫壇權威的認可,才是通往功成名就的正經路子。像大 多數那個時代的年青畫家一樣,戈雅選擇參加學院派的考試來打響名聲。17歲至25歲,從西班牙到意大利,他前后參加了三次學院派組織的考試,但都落榜而歸。


1771年,戈雅在意大利的考場上失利,回到了西班牙。盡管沒能得到學院派的肯定,但就在這一年,他接到了第一個委托,為比拉爾圣母大教堂繪制 6x15米的濕壁畫。這幅名為《以主之名的禮贊》的天頂畫引起了阿拉貢上流社會的關注,他的前途開始明朗。之后戈雅經過幾年的努力,過上了承接皇室訂單的 穩定生活。他為宮廷創作了大量掛毯畫。內容多為輕松、祥和的民間日常生活題材。他甚至成功逆襲當上了曾兩度否定他的圣費爾南多皇家藝術學院繪畫部的副部長。


《陽傘》,1777年,   布面油畫, 104*152cm 馬德里,  普拉多博物館《陽傘》,1777年,   布面油畫, 104*152cm 馬德里,  普拉多博物館


到此為止,以上都還是一個普通青年的勵志奮斗史。如果歐洲沒有發生隨后一系列的變革,也許戈雅始終“只是”個成功的宮廷畫師。


2、 信仰的流亡


曾經在大航海初期風光無限的西班牙,卻在歐洲資本主義工商業大發展隊伍中掉鏈了。18世紀末,這個國家仍維持著傳統封建格局。當啟蒙主義思潮上升到 意識形態的時候,沖突與暴力隨之而來。1789年法國大革命爆發,隨后西班牙被卷入亂局,戈雅在國內也受到了排擠、放逐。他在1793年初大病了一場,之 后聽力開始衰退。但很快地,戈雅在第二年重振旗鼓回到了眾人的視線中。“為了讓他那被反省罪惡的思緒占據的想象力重新活動起來。”


舊權威的動搖造成了現實社會的混亂,人們開始在亂象中找尋自身定位和精神歸屬。現實沖突和思想裂變為當時的藝術創作提供了全新的題材和可能性。這一時期,是戈雅繪畫生涯的重要轉折點,他開始了突破性的嘗試。他充滿隱喻的諷刺風格也正是在這一時期確立的。


然而戈雅對西班牙權力體系的不滿,卻是在更早之前就已埋下了伏筆。1780年,戈雅結識了當時西班牙自由主義思潮的領軍人物霍韋利亞諾思,從而接觸 到一批在啟蒙思想下成長起來的歷史學家、經濟學家、文學家、思想家。這個契機給戈雅開啟了全新的精神之門,他開始對社會制度和信仰歸屬有了更多的關注。


1797年,戈雅已經51歲。隨著聽力不斷下降,聲音幾乎從他的世界消失了。這一年他著手創作系列版畫《狂想曲》。銅版畫技術誕生于15世紀的歐 洲。16世紀初,宗教改革運動爆發,天主教會內部開展了反宗教改革的自我革新。各大修會印刷了大量的圣像和圣經故事銅版畫,用來傳播信仰。當時,這門圖像 復制技術成為了天主教與新教抗衡過程中的輔助力量。同樣的媒介,在戈雅手中搖身一變成為了嘲諷教會和政權的工具。他在《狂想曲》中譏諷了西班牙權力結構中 僵化、腐朽的事物。最出名的是開篇第一圖《理性沉睡,心魔生焉》。面對這些畫面,觀者很難不去聯想當時西班牙社會的糟粕。在啟蒙思想中浸染許久的戈雅,呼 喚理性時代的到來。

《理性沉睡,心魔生焉》,選自《狂想曲》,1797-1797年 , 凹版蝕刻畫,21.6cm*15.2cm《理性沉睡,心魔生焉》,選自《狂想曲》,1797-1797年 , 凹版蝕刻畫,21.6cm*15.2cm

然而這一系列銅版畫,只是戈雅展露內心的開端。同一時期,他還創作了油畫《裸體的馬哈》,再次悖逆了保守的西班牙天主教會。畫面上的“馬哈”是一個 頭枕雙手,雙眼直視觀者的側臥裸女。今天我們對裸露的人體都有豐富的視覺經驗,一幅裸女畫像很難讓人產生過度的關注。但在當時,西班牙是不存在普通裸體畫 像的。除去委拉斯開茲借著神的名義,100多年前在國王庇護下畫了《鏡中的維納斯》之外,只有戈雅突破了這個禁忌。

委拉斯開茲 《鏡中的維納斯》,布面油畫,約1648-1650年,122.5cm*177cm

委拉斯開茲 《鏡中的維納斯》,布面油畫,約1648-1650年,122.5cm*177cm

“馬哈”不是某一位女性的名字,而是當時對庶民階層中艷麗女子的統稱。也就是說,戈雅毫不掩飾地告訴人們,畫里的裸女也許就是某個曾經在大街上與你 擦肩而過的普通女人。這幅作品還有一個姊妹版本,叫《著衣的馬哈》。兩幅作品構圖與人物姿態幾乎一樣,但色調和光線的描繪都有所不同。

《裸體的馬哈》1797-1800年,布面油畫,97*190cm,馬德里,普拉多美術館

《裸體的馬哈》1797-1800年,布面油畫,97*190cm,馬德里,普拉多美術館

《著衣的馬哈》1800-1805年,布面油畫,95cm*190cm,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著衣的馬哈》1800-1805年,布面油畫,95cm*190cm,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戈雅明白,一旦失去宮廷畫師的名頭,他將落到一個沒有金錢來源和名譽保障的境地。因此,他一方面創作了《女巫安息日》、《隨想集》這樣自我意識強烈的作品,另一方面仍然繼續為皇室服務。他創作了大量肖像畫,其中《查理四世一家》在后世得到最多的關注。

《女巫安息日》1797-1798,布面油畫,44cm*31cm,馬德里,拉查羅.加迪亞諾美術館

《女巫安息日》1797-1798,布面油畫,44cm*31cm,馬德里,拉查羅。加迪亞諾美術館

這時的戈雅已逐漸將自己的個人藝術語言融入到了官方的定制作品中。即使畫中人物個個身著象征身份的華服,并且皮膚自帶光源。但除去這些外在的修飾, 我們看到的是平凡的一家人。他沒有因為皇室的身份而美化他們的樣貌,沒有在畫中給人物塑造模板式的崇高感,而是以放松的筆觸勾畫出面部表情與動態。

《查理四世一家》1800-1801年,布面油畫,280cm*336cm ,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查理四世一家》1800-1801年,布面油畫,280cm*336cm ,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1807年,拿破侖以保護西班牙免受英國侵略的名義,堂而皇之地入侵了自己的盟國。國王被趕下王位,教會被摧毀權力。西班牙人民和占領軍之間發生了激烈的沖突,反抗的平民死傷無數。當時西班牙國內出現了兩種不同的政治選擇。支持民族主義政府?或是支持拿破侖政權?


1810年,戈雅用系列版畫《戰爭的災難》告訴世人他所作的選擇。畫中的人物仿佛個個身處人間地獄。值得注意的是,戈雅描繪的并不只是法軍單方面對 西班牙人民的傷害,其中還充斥著大量西班牙游擊隊對敵人的酷刑反擊。戈雅毫不避諱地用繪畫訴說著戰爭的殘酷。不論是哪一方,都在戰爭的名義下釋放著無理性 的殘暴。


“我無懼神巫、幽靈,也無懼任何其他上帝的創造物,但人類除外……”


也許戈雅認識到不論有著多么堂皇的動機,戰爭實質上仍是以無數生命堆積而成的暴行。他看到的是生命面對極端暴力時的無助和絕望。

選自《戰爭的災難》1810-1820,蝕刻畫

選自《戰爭的災難》1810-1820,蝕刻畫

《英勇之舉!壯烈成仁!》選自《戰爭的災難》,1810-1820,蝕刻畫,15.7cm*20.7cm

《英勇之舉!壯烈成仁!》選自《戰爭的災難》,1810-1820,蝕刻畫,15.7cm*20.7cm

1813年拿破侖軍隊撤離西班牙。次年,戈雅創作了油畫作品《5月2日的起義》和《5月3日的槍殺》。


“5月2日早晨,”炮兵說,“法國還是我們的盟國;但從今夜開始,對所有的西班牙人來說,他就是我們的敵人。”


其中,《5月3日的槍殺》從地點、人物身份到精神內涵都被后人反復討論。這幅作品的背景是1808年5月3日夜晚,法軍槍決起義軍的事件。面對這個 大事件的命題,他選擇呈現起義軍被槍決的前一刻與拿破侖軍隊的對峙。畫面中的雙方被一盞置于地上的燈分成左右兩組,呈現出生與死的臨界點。行刑者身著統一 軍裝,高舉槍支,背對觀者站成一排。另一邊的起義軍則是身份、衣著各不相同的平民。他們中有高舉雙手,有低頭禱告,有俯首遮面,有義憤填膺。畫面中心的男 子身著白衣,面部發光,猶如殉道士般張開雙手。在戈雅眼中,這是否是新時代的殉道?

《5月3日的槍殺》,1814年,布面油畫,266cm*345cm,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5月3日的槍殺》,1814年,布面油畫,266cm*345cm,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法軍撤離西班牙之后,國王費迪南多七世收回了西班牙的主權。在他的支持下,曾被拿破侖關閉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恢復了。這個成立于15世紀的異端審判 機構,在過去幾百年里,結果了無數人命。1815年,皇后的情人、宰相戈多伊失勢后,宗教裁判所沒收了他收藏的《裸體的馬哈》,戈雅面臨著猥褻罪的指控。


然而,戈雅并沒有就此被擊垮,他緊接著畫了一幅《宗教裁判法庭》。這也不是戈雅第一次以宗教裁判所為題材了,早在《狂想曲》系列中,就有與其相關的 畫作。戈雅的作品中能夠出現這樣的題材,正是舊時代即將翻頁的預示。當固有社會結構動搖,他才能在權利的縫隙中謀得這些作品的生存空間。這次風波之后,戈 雅依舊繼續他的繪畫生涯,并且不斷更新著那個時代的視覺經驗。

《宗教裁判法庭》1812-1819年,嵌板油畫,46cm*37cm

《宗教裁判法庭》1812-1819年,嵌板油畫,46cm*37cm

3、 內心的回歸


“戈雅,噩夢中充滿了未知的事物;在巫魔夜會中被煮食的嬰兒,鏡中的老婦,赤身露體的女童,引誘魔鬼把最深處的邪惡暴露出來。”—波德萊爾


1816年至1823年,戈雅完成了他人生中最后一組系列版畫《荒誕集》。晚年的戈雅已經超越了現實的敘事性題材。在這個系列中,所描繪的面龐大多 不是介于人鬼之間的扭曲,就是模糊不清。他用強烈的明暗對比和交織在一起的長線條配合荒誕、怪異的人物形象和主題,使畫面給人留下強烈的視覺印象。

《蠢人的愚行》選自《荒誕集》 ,約1816—1823年,凹版蝕刻畫,24cm*35cm

《蠢人的愚行》選自《荒誕集》 ,約1816—1823年,凹版蝕刻畫,24cm*35cm

《飛行的方式》選自《荒誕集》約1816-1823年,凹版蝕刻畫

《飛行的方式》選自《荒誕集》約1816-1823年,凹版蝕刻畫

1819年,73歲的戈雅在馬德里郊區買下了一棟叫做“聾人之家”的鄉村房屋,他開始在家里的墻壁上畫畫。客廳、飯廳、臥室,一共14幅干壁畫,畫 面充滿了黑暗幻想和死亡氣息。這些壁畫在技法上已跳脫了當時繪畫的規范,與上述銅版畫作品《荒誕集》一樣,這些作品充滿了讓人不安的視覺體驗。血腥、暴 力、陰郁的場面充滿其中,被后人叫做“黑畫”。這些畫在當時看來是那樣的超脫常規,戈雅本人沒有為它們留下只言片語,這個系列被后人不斷詮釋。

《噬子的農神》1820-1823年,油畫,從灰泥墻面轉移到畫布,143.5cm*81.4cm,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噬子的農神》1820-1823年,油畫,從灰泥墻面轉移到畫布,143.5cm*81.4cm,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奇幻景象》(阿斯莫迪亞)1820-1823年,油畫,從灰泥墻面轉移到畫布,123cm*265cm,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奇幻景象》(阿斯莫迪亞)1820-1823年,油畫,從灰泥墻面轉移到畫布,123cm*265cm,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圣伊西多雷的朝圣之旅》1820-1823年,油畫,從灰泥墻面轉移到畫布,140cm*438cm,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圣伊西多雷的朝圣之旅》1820-1823年,油畫,從灰泥墻面轉移到畫布,140cm*438cm,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新舊思想的博弈,不同勢力的競爭,這些沖突打亂了現實的社會秩序。政治亂象連帶著混亂了人們原本的價值觀。原本對天主教信仰堅定不移的西班牙人,突然之間就被啟蒙思想沖擊,開始對信仰歸屬產生疑惑。隨著權力的天平不斷搖擺,人們也不斷經受著精神與肉體上的脅迫。


老年的戈雅在作品中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精神釋放。藝術家根據自己喜好決定作品內容,現在看來沒什么好大驚小怪。但當時戈雅的創作,卻意味著他打破了 歐洲傳統藝術雇傭模式的桎梏。回顧戈雅的繪畫生涯,他的服務對象由天主教會和皇室逐漸轉為自己的精神世界。戈雅的繪畫是現實的鏡像,是對混亂秩序的無聲抗 議。他不斷探索自我精神領域,不斷突破藝術創作的傳統。毫不遮掩對生命意義和精神歸屬的思考。亂世給了他創作的土壤,讓他見證了這個時代。而他用畫筆描繪 了自己一生的精神流浪,饋贈給這個荒誕的亂世。


編輯:陳佳

關鍵詞:戈雅 亂世中 精神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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