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京劇界而言，這個夏天比嚴冬還要寒冷，一位位大師級人物接踵離去，讓人倍感凄然。如今，素有“武生泰斗”之譽的劇壇老英雄王金璐先生也安然而逝。

王金璐先生藝高，是一位武戲文唱的大演員。王先生出身于貧苦家庭，幼而失學，重視文化教育的中華戲曲專科學校為他搭建了新型的知識結構。他博采眾長，先習老生，得拜馬連良為師，后改武生，初學黃（月山）派，并從李洪春學紅生戲，后向丁永利習楊（小樓）派，最終以楊派行于世。他的全盛時期，正值孫毓堃、高盛麟、李萬春、李少春、厲慧良等一大批武生高手林立、群雄逐鹿，他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足證實力。難能可貴的是，他在武生基礎上，融入老生南麒（麟童）北馬（連良）的表演，形成“寓文于武，武中有文”的風格。一般武生演員怕演文場子，但王先生在《戰宛城》中飾演穿官衣的張繡，顯得尤其端方得體、瀟灑帥美，實屬一絕。他獲得“武生泰斗”尊稱，與1990年出演電視劇《武生泰斗》不無關系。最后一集中，他所飾演的林玉昆哭祭徒弟英年早逝的橋段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少年時代的我在電視機前被王先生那大段情真意切的臺詞、表演感動得淚流滿面，那情景至今記憶猶新。這位71歲首次“觸電”的電視“新秀”，文戲的演技何等了得。

王金璐先生志高，是一位堅韌不拔的大丈夫。

1959年，正當藝術如日中天之際，王先生在西安演出《七俠五義》時不幸摔成傷殘，在40歲至58歲的盛年，不得不告別舞臺，在家調養了整整十八個年頭。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里，他腰部不能直立，靠鋼支架固定腰椎，沒有經濟來源，夫婦二人只能靠糊火柴盒的微薄收入維持生計，日子幾乎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面對如此坎坷的境遇，他仍然反中求正、逆中求順，沒有一天放棄過練功，連做家務時都找機會“耗腿”，下廚房切菜時都用“前弓后箭”的姿式。1978年傳統戲開放之初，文化部點名要他演出，當時他已年近花甲，考慮再三，背著人暗自排練，要演就要挑重頭戲《挑滑車》。大家對他不放心，要他先進行一次彩排，自尊的他拒絕了，改作響排。排練廳里擠滿了數百觀眾，很多同行名家都來了，名為參觀，實為考驗。他不負眾望，再次橫空出世，根基深厚的腿功尤為突出，直到今天，當年在現場的人還說他那抬起的腿還定在那兒沒放下似的。那一刻讓人動容，真是苦心人、天不負，但有誰知道，重返舞臺的他，脊椎一直是錯位變形的。在逆境中乃至絕境中依然不忘初心、充滿正能量的王先生，為我們樹立了勵志的榜樣。

王金璐先生德高，是一位身為世范的大英雄。1979年，王先生入中國戲曲學院任教，正式拜師的弟子近三十人，尚有不少求藝、請教的，至于受他滴水之惠的后輩更是不計其數。他上課真教、真翻、真摔、真示范，摔叉、飛腳等高難度動作都從不偷工減料。他說：“先生做不出樣子，讓學生學什么？你自己做出來比你說十遍都清楚。”他晚年出行時總拿著一把折疊椅式的拐杖當刀槍靶子，隨時可以練膀子的勁頭，年過九旬還在自家樓下的平地上練功，壓腿、踢腿、舞劍、耍刀。老伴過世后，他居然把好幾根拐棍和一把道具鋼刀放在床上，夜里起身抄起來比劃。2008年南方冰災，已89歲高齡的王先生毅然參加賑災義演。有人建議已經8年沒有登臺演出的王先生只需帶著學生來幾句念白即可，王先生卻堅決要求粉墨登場，他擲地有聲地說：“戲曲界一直有唱義務戲的傳統，誰遇上難事了，哪個地方有災了，藝人就要挺身而出盡一份力。既然上臺就要對得起觀眾，不能含糊。”那天他飾演褚彪，彩唱了《八蠟廟》中的“走邊”，謝幕時還搬了個朝天蹬接摔叉，現場很多人看得熱淚盈眶。這不僅在中國京劇史上是罕見的，在世界劇壇恐怕也是一個奇跡。王先生把他的余暉留給了課徒授藝，把他的絕唱留給了賑災義演，這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藝術家留給講臺、留給舞臺最美的背影。

如果說，在電視劇里王先生是武生泰斗飾演“武生泰斗”，那么在舞臺上王先生就是老英雄飾演“老英雄”。德高、志高、藝高、壽高的王金璐先生，堪稱“藝壇教壇皆泰斗，臺上臺下都英雄”。 （池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