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對于作家來說，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作家的成長需要兩個“能量”，一是書籍閱讀，一是生活體驗，特別是早期閱讀對于作家的影響可能更具決定性。在青少年時期，我閱讀了很多作品，古今中外都有，且不限于軍事作品，比如國外的《基督山伯爵》《茶花女》和莎士比亞的很多作品，與軍事相關的有《牛虻》，書中“牛虻”亞瑟對革命信仰的執著追求、大義凜然面對犧牲的無畏精神，至今仍讓我感慨不已，印象深刻。國內的紅色經典，如《烈火金剛》《敵后武工隊》《戰斗的青春》《苦菜花》《野火春風斗古城》等，我幾乎都閱讀過。這些作品，除了對我在文學語言、故事、人物等寫作技巧、方法上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外，更重要的是對我的價值觀、英雄觀和文學觀的形成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徐貴祥

閱讀的過程，是一個很神奇的過程，是人的精神發育史上的重要環節。讀書多了，一個人就會發生一些變化，很難說具體哪一本書產生了哪些具體作用，但肯定有那么幾本書，起到了顯著作用，特別是那些讀過之后又反復閱讀的書籍。一個軍事作家要成長，就一定要開闊眼界，了解古今中外的軍隊、人民、戰爭、愛情的狀態，比如西方關于戰爭、愛情的小說，會給中國人帶來一種比較新穎的感受。

相較概念化、模式化的作品，我更喜歡注重考量人性多元性、探索情感復雜性的作品。比如《苦菜花》中寫了一位土匪營長柳八爺，他被八路軍收編后，匪性難改，經常違背軍隊紀律，但在與敵人戰斗中英勇作戰，胳膊被敵人的炮彈打傷了，他毅然揮刀切掉，又重上戰場繼續打敵人。由此可見，柳八爺既有英雄的一面，也有非英雄的一面；既有英雄的時候，也有非英雄的時候。這一人物形象，始終影響著我的文學觀。

優秀的文學作品，應該關照到人的真實狀態。文學作品有一個很重要的功能，就是發現，發現行為真相、情感真相、人性真相、靈魂真相。很多作品為何沒有寫好？就是帶著思維定式，先入為主、主題先行，自己待在一個地方閉門造車地編造英雄、編造故事。作家缺乏發現，作品就會不接地氣，表現不出戰爭、軍人的真實狀態。作家應該有一顆敏感的心，一雙敏銳的眼睛，通過人的行為發現故事，通過外在的奧秘，逐漸發現感情的奧秘、人性的奧秘以及靈魂的奧秘。什么是靈魂，人性深處的人性，就是靈魂。

作為作家，我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時候，始終堅持一個原則，就是站在人的立場，把軍人當作一個人來表現他的多元性格和多層次情感，不管是創作表現戰爭時期的作品《歷史的天空》《八月桂花遍地香》《高地》《馬上天下》，還是表現和平時期的作品《特務連》《明天戰爭》《仰角》，塑造每一個人物時，我都讓自己成為那一個人，比如我在寫梁大牙的時候，我就是梁大牙，當確立梁大牙基本形象后，他會遇到什么事、應該怎么說、怎么做，就不再按我的意愿發展。舉一個相關的經典案例，法國作家福樓拜創作了名著《包法利夫人》，在寫到包法利夫人死的這一情節時，自己躲在屋里號啕大哭。他非常喜歡包法利夫人這一人物形象，按照作者的感情，不想讓她死，可是他無法改變包法利夫人的命運。一個優秀的作家，對作品是否飽含真情，要看他是否站在人的立場上。

軍事作家現在面臨著一些寫作上的困境。這表現為現在式的戰爭不好寫，因為離得太近，有種“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尷尬，對當代軍人的行為、生活、精神狀態很難準確把握并作出正確判斷。還表現為未來式的戰爭不會寫，像我們這一批作家都曾直接參加過戰爭，是戰爭的親歷者、目擊者，有切身的感受與深入的體驗。現在很多軍事作家，與部隊真實生活距離遙遠，其思維與認識還停留在冷兵器常規戰爭時期，不了解現代高科技背景下的信息化作戰模式。一句話，缺乏軍事文化積累，缺乏現代軍事生活積淀，導致軍事作家融入不到相關語境，無法寫出適應時代發展的精品。軍事文學屬于文學的范疇，但也帶有行業文化的特點，如果軍事作家不了解軍事行業文化，是根本不行的。

要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有很多需要做的，其中實現強國夢的理想信念不可或缺。這種理想信念需要什么來培養？文學藝術所起的作用是不可忽略的，這需要我們閱讀那些弘揚正能量、強調英雄精神的作品。從近代以來，特別是從封建王朝跨入現代社會的轉型過程中，文學起到了很大作用，文學與革命、革命與文學是那樣的難解難分。陳獨秀、李大釗、瞿秋白等，既是革命家，也是文學家。馬克思主義理論很多是由文學作品“攜帶”進入中國的，《共產黨宣言》本身就是一篇很好的散文。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風氣如果壞下去，經濟搞成功又有什么意義？這句話分量很重，道出了中國社會亟待解決的一個根本問題，即物質文明發達了，如果精神文明沒有搞上去，中華民族將會缺乏堅定信念與遠大理想，這是非常危險的。這需要提倡全民閱讀。全民閱讀不能完全交給市場，需要國家層面給予引導，包括傳媒時代中的網絡閱讀、影視劇觀賞等，如果不加以健康引導，稍微出現一點偏頗，就會形成錯誤風頭。比如影視劇，如果僅僅為獲得高收視率，而將內容決定權交給市場，則不可避免地會產生一些不積極、不健康的節目，這是非常可怕的。文化的市場化與產業化，把文化產業變成了糊口的飯碗與謀利的手段，必然不利于國家與民族的發展。文\徐貴祥

（作者為全國政協委員，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