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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瓚的潔癖“鶴立雞群”
倪瓚的畫好舉世公認,其實倪瓚的詩也很棒,不僅在歷代書畫家中堪稱上品,就是放在整個中國詩歌歷史上衡量評比,其技藝水平亦屬一流,只不過被畫名所掩,不太為一般人重視罷了。倪瓚詩作的最顯著特點是感情真摯、個性鮮明,敢于直抒胸臆,善于“吟詠性情”而且“言之有物”,這在泥古不化、陳陳相因、疏離現實生活、空話套話廢話充斥的元末詩壇上絕對是“鶴立雞群”。
如果用最簡練的語言來概括倪瓚詩的總體藝術風格,就是一個“潔”字。他作詩無論題畫、贈友或自賞自娛,最喜歡用的是“清”“白”“凈”等形容詞,歌詠描寫的對象大多是潔凈、清新、幽雅的景物,諸如明月、清泉、白云、遠山、新雪、蒼松、翠柏、青竹……甚至連描寫禽鳥也主要是生長著潔白羽毛的鶴、鷺、鷗、鵝之類。比如“棹歌秋趁白鷗群”“磯頭雪形多鷗鷺”“滿眼湘江波浪,望穿白鳥飛還”“梅花夜月取冰魂,江竹秋風灑淚痕”……
在這些純潔可愛的大自然天體生靈之中,倪瓚又特別鐘愛白云與白鶴,不厭其煩地在許多詩篇中反復描繪、吟詠它們,比如:
《題許生茅屋圖》
舟過山西日已曛,
許生茅屋遠人群。
鑿池數尺通野水,
開牖一規留白云。
《山中對酒》
題詩石壁上,把酒長松間。
遠水白云度,晴天孤鶴還。
虛亭映苔竹,聊此息躋攀。
坐久日已暮,春鳥聲關關。
再如“青山云藹藹,白鶴影翩翩”“今日江湖重回首,卜居南嶺白云隈”“道士朝乘白鶴還,樓臺碧云鎖青山”“一片松間秋月色,夜深唯有鶴歸來”“白鶴秉靈質,翩翩有奇姿”“松下白云初起時”“半席白云臨碧澗”……
倪瓚的這類詩幾乎每一首都是一幅優美的山水畫,而潔白的云彩、清澈的流水和飄逸的仙鶴,則為其增添了充滿靈動感的高雅氛圍和勃勃生機。
倪瓚作詩之所以如此偏愛“白云”“白鶴”,與他在日常生活中講衛生、愛清潔的良好習性有直接關系。相關資料顯示,倪瓚的愛清潔,確實已經到了“成癖”和“迂”的程度,當時的文化圈和社會上流傳著許多關于倪瓚“潔癖”的有趣傳聞和故事。
據說,倪瓚烹茶只用挑水仆人身前那桶水,而身后那桶水則用來洗腳。朋友問其緣故,他說:“前桶的水一定干凈,所以用來泡茶;后桶的水,怕已經被仆人的屁所污染,所以只能拿去洗腳!”有一次倪瓚應邀赴宴,主人請賓客入席后,一個長了滿臉大胡子的廚師端出菜肴,倪瓚見狀突然離席而去,主人詫異地追上去詢問發生了什么事,倪瓚說:“胡子多的人一定很臟,這個廚師有這么多胡子,所以這頓飯不能吃了。”倪瓚使用的生活用具包括文房四寶,每天都有專人隨時負責擦洗干凈。客人來訪離去后,坐的地方也必須反復刷洗。倪瓚的書房門口有一棵梧桐樹,本來生長得很茂盛,他卻早晚讓人用水反復沖刷擦洗,還專門畫過一幅《洗桐圖》,題上一首《洗桐詩》,結果梧桐樹禁不住折騰逐漸干枯死掉了。每逢有遠方朋友來做客住在他家,夜里倪瓚總要起來好幾次站在門外竊聽,唯恐人家把屋子弄臟。客人即使咳嗽兩聲他也心驚肉跳,等著人家是否吐痰,自己經常一夜不睡,充當義務警衛……又據說他家的廁所是一座空中樓閣,用香木搭好格子,下面填土,中間鋪著潔白的鵝毛,“凡便下,則鵝毛起覆之,不聞有穢氣也。”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一次反元大軍閥“吳王”張士誠派人送了很多錢請倪瓚作畫,倪瓚從不巴結攀附權貴,也最反感頤指氣使的富人,便一口回絕了。張士誠懷恨在心,找個碴兒把倪瓚抓起來關進牢房。獄卒給倪瓚送飯時,他讓獄卒把飯菜舉得高高的。獄卒問為什么要這樣,倪瓚說:“怕你的唾沫濺到飯里。”獄卒很生氣,把他痛打了一頓。
生活習慣上的“潔癖”和思想意識上的孤傲清高,使倪瓚得罪和失去了很多朋友,但他始終不后悔、不改變。倪瓚步入中年之后,親人相繼離世,再加上元末明初社會動蕩,戰亂頻仍,他干脆散盡家產,乘坐一只木船浪跡天涯、四處流浪、投親靠友、賣畫為生。朱元璋掃平群雄建立明朝后,曾于洪武五年(1372)邀請倪瓚入朝做官,倪瓚堅辭不就,還賦詩明志:“只傍清水不染塵。”此后他在畫上題詩書款只寫農歷天干地支,不用洪武年號,詩作內容真實記錄和反映出自己“不隱不仕在江湖”的生活狀況。如:
《舟中觀畫》
避世移家今十載,
盛書連舸泊三吳。
可憐畫卷撩歸夢,
依舊香奩傍藥爐。
《秋江夜泊》
闔閭浦口路依微,
笠澤汀邊白板扉。
照夜風燈人獨宿,
打窗江雨鶴相依。
難能可貴的是,大畫家在自己貧病交加、窮愁潦倒之際,并沒有僅僅“獨善其身”,而是不忘遭受磨難的天下百姓,在《寄顧仲瑛》詩中他寫道:
江海秋風日夜涼,
蟲鳴絡緯尚綀裳。
民生惴惴瘡痍甚,
旅泛依依道路長。
倪瓚生活在元末明初社會大動蕩時期,自己無官職、無工作、無固定經濟收入,是個名副其實的“三無人員”。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倪瓚甚至沒有固定住所,常年棲身舟中,飄蕩流浪江湖,然而卻能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平平安安地頤享天年,活到“古稀”年齡之上,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更令人驚嘆的是,倪瓚不僅是“茍全性命于亂世”,而且成長為一個詩書畫兼擅兼精兼優秀的藝術大師,在繪畫、書法、詩詞等領域,都給后世和中國文化寶庫留下了一大筆極其豐厚珍貴的財富。隨著時間的推移,不但他的名氣越來越大,書畫作品越來越珍貴,他的藝術風格、藝術思想也影響了中國畫壇幾百年,直到今天。
探訪倪瓚能夠生存、生活下去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當時的上層封建統治者忙于爭奪政權、立足未穩,另一方面則是他的家鄉太湖流域豐腴水土和物產的滋養,再有就是倪瓚從道士、和尚、隱士、漁翁、農夫等社會下層人士中間得到了真摯淳樸、深厚美好的友誼,讓心靈得到了平靜和慰藉。正如倪瓚自己在題畫贈友詩《寄王叔明》中的自我描述:
野飯魚羹何處無,
不將身做系官奴。
陶朱范蠡逃名姓,
渾似煙波一釣徒。
只是,不知我們這位有“潔癖”的大畫家、大詩人,在長期漂泊流浪的生活中,“如廁”問題是如何解決的……(附圖為徐燕蓀《洗桐圖》)
編輯:陳佳
關鍵詞:倪瓚 潔癖 “鶴立雞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