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8歲的孔慶普一生中有兩件讓他痛苦的無法忍受的事，一件是文革動亂被批斗受辱，另一件則是他年輕時曾經親手指揮拆除了北京城的老城墻。他將拆除城墻的行為稱為“別人不可能體會到的極其痛苦的事情”。我不知道孔慶普老人究竟有多痛苦，但至少，當知道北京城曾有許多老城墻的人越來越少時，我們亦是痛苦的。

1950年2月，梁思成與城市規劃專家陳占祥一起提出，在北京舊城的西側新建一座新城使用，并在新舊兩城之間建立東西干道連接，使其成為政治中心+城市博物館的綜合結構。然而這個建議并沒有被采納，到1958年，北京39.75公里的老城墻基本全都跟人們揮手拜拜了。老北京人口中常說的“內九外七皇城四”，除了正陽門（內城）、永定門（外城，復建城樓）、和天安門（皇城）之外，其余全部被拆除干凈或僅留遺址供人憑吊。這些老城墻的拆除時間基本都是20世紀中旬左右，理由通常都是修筑新城設施，例如地鐵、火車等，少部分是因為本身年久失修影響安全而被拆除。拆下來的筑樓材料，則一般會被改作他用或直接售賣，朝陽門曾經保留了拆除的材料，但在之后的時光中依然遺失殆盡。

老北京的城門并不是只是一個孤零零的門，而是一個由城樓、箭樓、閘樓和甕城加在一起形成的組合。城樓通常為主體，側面設置箭樓和閘樓用以防御，中間圍城的空間則成為甕城。箭樓的外觀通常比較統一，閘樓類似于小型箭樓，一般只有各個城門會有微妙的差別。下面我們來看看內九外七皇城四這些曾經承載著老北京氣韻的老城樓。

北京內城——內九

正陽門

內城九門各司其職，每個門走的車都不一樣。而正陽門就是其中最尊貴的一個，稱“走龍車”，因為是過去皇帝專用的門。皇帝每年會通過此門兩次，一次是去天壇祭天，一次是去先農壇耕地。正陽門原名麗正門，位于北京內城的正南方，我們現在所說的前門，指的也是正陽門。

雖然老北京的城門們紛紛倒下消失，但幸運的是正陽門留了下來——它也是北京城內唯一保存較完整的城門。從明到清，從民國到新中國，幾度失火、八國聯軍破壞、唐山大地震等都曾讓正陽門受損。雖然現在僅存城樓和箭樓，但是據說當初的正陽門氣勢恢宏、雄渾壯美，堪稱老北京城垣建筑的代表作。如今它被國務院公布為第三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成為日益國際化的北京城中一處承載歷史的風景。碩果僅存的正陽門，在以后的時光中，我們期待它能帶著老北京的氣韻長長久久的流傳下去。

崇文門

崇文門俗稱“哈德門”，是一個經歷了元明清三朝的老城門。在元朝，崇文門稱文明門或哈達門（海岱門），后傳為哈德門。老舍《茶館》中提到“哈德門香煙”的那個哈德門，就是這個崇文門。崇文門稱“走酒車”，同時也是“稅門”。稱“走酒車”是因為酒道就在城外，從外地運進京城的酒通常從外城左安門進入，再到崇文門收稅。說“稅門”則是因為當時全國最大的稅關“崇文門稅關”設置于此，從老照片上看，崇文門也的確是繁榮熙攘，熱鬧非常。

1966年，為了修筑地鐵，崇文門城樓被拆除。而在此之前，崇文門的箭樓和甕城就已經先后被毀壞拆除。值得一提的是，據說當初拆除城樓時人們發現崇文門的大木結構居然是珍貴的金絲楠木，因此這些木料被搜集起來加入了故宮和天安門的翻修工程。如今的崇文門大街繁華如斯，夜燈似錦，不知道往來此地的人們能不能嗅到百年前彌漫此地的誘人酒香。

宣武門

老北京都知道內城“九門走九車”，這宣武門走的比較特別，是囚車——民間又稱宣武門為“死門”。廣為人知的刑場菜市口，就在宣武門外。據說宣武門的城門洞頂上刻了三個字“后悔遲”，意為前往刑場斬首的罪犯后悔為時已晚。不過，也不是所有在此地斬首的人都會后悔，有很多忠良義士也曾通過宣武門，在菜市口慷慨就義。例如拒不屈服元朝統治的文天祥，喊出“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戊戌六君子之一譚嗣同。敦實厚重的宣武門，著實是一個悲壯之地。

1965年，因為要修筑地鐵，宣武門被拆除。而宣武門的箭樓，也早在1920年至1921年就被拆除，木料被盡數賣掉。如今的宣武門大街車來車往人氣十足，現在的菜市口也已經不再是晦氣悲慘的刑場處所，只是比起北京城的其他地段，總還是覺得更沉寂些。雖然老北京城的消弭總被人用來垂淚詬病，但是至少在這里，生氣勃勃的宣武門總歸能讓人覺得，這樣好像也不錯。

朝陽門

朝陽門走的是糧車。在南方出產的糧食在裝車進城時，走的就是朝陽門。朝陽門附近有很多糧倉，都是用來貯存這些糧食的。朝陽門的甕城門洞內刻有谷穗一束，每逢京都填倉的時候，往來朝陽門的糧車都是絡繹不絕。元朝時朝陽門稱“齊化門”，非常簡陋，后來才慢慢修筑成宏偉的樣子。而1900年八國聯軍攻打北京城，朝陽門是第一個被攻破的。

1956年10月，飽經風霜的朝陽門因為 “年久失修，發現墻身多處下沉、裂縫，部分柱子向外歪斜，飛檐和柱子接榫處很多糟朽，南面樓門劈裂下來。如果不拆除，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的原因，在一片反對聲中被拆除。據說當初拆除時還保留了建筑材料以備后用，但仍在之后的動亂中盡數遺失。如同其他北京市區一樣，朝陽門大街現在熱鬧非凡，熙攘而擁堵。來往的車輛行人也許不會想到，這里曾經是整個北京城的口糧入口，是八國聯軍打開清朝的第一道門——畢竟，實體的“門”本身都已經不在了。

東直門

東直門被稱為“走百姓車”，據說是內城九門中最窮困的一個門。最早的東直門大街上有一百五十多家店鋪，柴米油鹽醬醋茶，但凡是老百姓生活所需的，在這里都能買得到。只有老百姓的東西，難怪是最窮的……當然，九門走九車，東直門主要走的是磚瓦砂石木材車，即運送材料的車輛。清朝時南方的木材通常貯存在東直門外，故而北京城里的木材大多都要從東直門運進城，東直門又俗稱為“木門”。東直門形制與朝陽門類似，不過比朝陽門略小。朝陽門通進深19.2米，東直門則僅有15.3米。不過其高度倒是比朝陽門的32米要高上兩米。簡單來說，就是比朝陽門清瘦了一些。

東直門公交樞紐，至少對于我本人來說，去過一次就不想再去了。現在的東直門大街十分熱鬧，簋街的小吃文化已經深入人心，當然混亂的地區環境也讓人印象深刻。總之，雖然1965年時為了修地鐵，東直門和朝陽門一起被拆了個精光，但東直門的煙火氣和親民特征，倒委實是一點都沒變。只是，當面對滾滾紅塵眾生相時，總免不了想起當初那個巨大的東直門城樓和城樓下來來往往的人們，然后心中好像就莫名的哀傷了一下。

安定門

出兵是為了安定天下，所以安定門走是兵馬。安定門在元朝時被稱作“安貞門”，為兵馬得勝回朝時通過的門。京城內城九門中有八個甕城里供奉的都是關帝，只有安定門里供奉的是真武大帝，建真武廟。不過，有一種說法說其實安定門走的是糞車，因為附近是北京場的糞場。而稱其為兵馬回城只是為了更加文雅一些。此種說法感覺還是頗有道理的，畢竟兵馬征戰回朝的次數肯定比不上北京城里眾多居民出恭的次數多。

1969年，安定門城樓和箭樓均被拆除。理由同樣是修筑北京交通設施。當然，在此之前的1915年，安定門的甕城就已經被拆干凈了。如今的安定門立交橋，是北京二環的一個重要的交通節點。無數的人們經過此地，來去匆匆，又有誰會想到當初這里的兵馬和糞車呢？

德勝門

剛才的安定門是得勝回朝時通過的門，這個德勝門則是出兵時要走的門。元朝時德勝門稱“健德門”，希望從此門出征遠方的兵馬戰士可以得勝歸來。從1900年的老照片來看，當時的德勝門并不繁華，偶有行人但比起煙火氣濃重的東直門和富得流油的崇文門來說，似乎真的是冷清非常。

有意思的是，雖然德勝門城樓在1921年就被拆除了，但是其箭樓卻幸存了下來。1980年，國家對幸存的德勝門箭樓進行了修繕。兩年后修繕工程竣工，箭樓上成立了德勝門文物保管所。到1993年，該文保所被改為北京時古代錢幣展覽館。十年前也就是2006年，國務院將德勝門箭樓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如今，德勝門箭樓光彩照人的屹立于北京城里，向人們述說著曾經心酸的過往。

西直門

據說西直門的城門洞上刻著水波紋，是專門運水的大門。據說，清朝的皇帝不喜北京城的水，飲用水要從外地優質水源玉泉山運送進宮內。而水進宮之前，就要從西直門進入北京城內。最會享受生活的乾隆爺曾經對北京玉泉山的水大為稱贊，表示玉泉山水水質清甜，是天下第一泉。后來真的有人給玉泉山的水做了鑒定，果然水少雜質。這張老照片拍攝于新中國，看上去新生活和老北京城樓相處的很和諧。然而在1969年，西直門還是被拆了。

西直門被拆的理由想必不用再贅述了，依然是我們今天擁擠但離不開的北京地鐵。在規模上曾經僅次于正陽門位居九門第二的西直門，如今也已經僅存于模糊的記憶之中了。有人做了一張對比圖，將昔日的西直門放到如今的西直門大街上，看著古舊的城門和現在嶄新擁堵的車輛，個中心酸只能由大家自行體會了。

阜成門

阜成門還“健在”的時候，與朝陽門東西兩方遙遙相對。西直門上刻水波紋，阜成門上刻的則是梅花紋。這當然不是說皇帝還需要從外地專門運來梅花進宮，此處的“梅”實際上是同“煤”字的，意為此門是給煤車通過的。只不過煤難免有些讓人覺得上不得臺面，故而諧音“梅”以示風雅。當時北京西面的門頭溝一帶盛產煤炭，北京城里用的煤幾乎全是從那一帶產出運進來的。門頭溝產的煤要進北京，阜城門是最近的。下圖是1901年一張明信片上印制的阜成門風物，人群雖不擁擠但也來往不絕，并不冷清。

現在的阜成門與其他大街一樣，擁堵忙碌，并且，毫無特色。老北京城內城九門走九車，各有各的特色和文化，如今的九個大街卻都是同樣的紅綠燈斑馬線，過著同樣的車輛和行人。人們往來匆匆無暇他顧，沒時間去想這些地方在半個世紀之前是不是存在過一個巨大的城樓，更沒有精力去思考這里曾經走過什么樣的人，做著什么樣的事。

北京外城—外七

永定門

永定門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寓意為“永遠安定”。到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永定門被重建，城臺被加高至26米，重建甕城，并在甕城正面增建單層箭樓用以防御。

其實早在1957年時，永定門的城樓和箭樓都已經因為妨礙交通和年久失修而被拆毀了。但十二年前，永定門意外成為了北京城第一個被復建的城樓。現在我們可以看到的永定門城樓，其實就是2004年重建的復制品。圍繞永定門的城樓，北京市還修建了一座公園——永定門公園，環境優雅精致的永定門公園，就這樣成為了標志性建筑，承載著老北京的過往不被遺忘。

左安門

老北京外城南側有三個城門，永定門是一個，永定門的南面還有一個，叫左安門。左安門的城樓是單層單檐歇山式建筑，高6.5米，樓連城臺通高15米，通寬16 米，通進深9米。北京外城建于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這也是左安門建成的時間。左安門外就是鄉野田地，故而雖然是城區但是卻沒有什么標準規劃，毫無城市氣息，反而充滿了鄉土風情。這與右安門的井然有序是大相徑庭的。

20世紀50年代，左安門被拆除。1958年的一份文件中提到：“……外城城墻是沒有什么歷史文物價值足資保留的……各區都在填墊坑洼，修浚明溝，改造廁所，需要土源和城磚。可盡先分區發動義務勞動，按必要地帶就近進行拆除。”于是，后來左安門的命運也如此執行了。這個淳樸自然的京城“村門”，就這樣消失于人們的生活中。現如今的北京一環一環的往外擴，左安門所在地早已不再是鄉村，不過現在左安門地區依然聚集著一批北京城里的邊緣人，縱觀古今，大概真的有風水這么一說吧！

右安門

比起左安門的鄉土風情，右安門更加的規整和城市化。右安門又名“南西門”，是老北京外城南側的第三個城門。古代左安門右安門的命名基準是紫禁城的方向為中，故宮東南方稱左安門，故宮西南方稱右安門。它始建于明朝嘉靖四十一年（1562），比左安門晚了9年，位置大概是現在西城區和豐臺區交接的位置。

1956年，右安門箭樓和甕城被拆除。兩年后，右安門城樓亦被拆除。現在的右安門，人口密集生活富足，只是再也找不到當初的小小城樓了。

廣渠門

老北京外城東側只有一個城門，就是廣渠門。廣渠門非常樸素，比左安門晚兩年建成。其曾被稱為“大通橋門”和“沙窩門”。它與北京外城西側的廣安門遙相呼應，呈現對稱結構。

解放前抗日戰爭時期，日軍占領北平，拆除了廣渠門的箭樓。到1953年時，廣渠門的城樓和甕城因為交通建設問題而被拆除。如今的廣渠門大街，已是一片通途，無任何舊時痕跡了。

廣安門

與廣渠門遙遙相對的是廣安門，位于北京外城的西側。廣安門城樓的形制在外城七門中算是比較上乘的，建筑風格類似于內城，重檐歇山三滴水樓閣式建筑，灰筒瓦綠琉璃瓦剪邊頂，面闊三間通寬13.8米。其通進深6米，高17.6米，樓連城臺通高達到了26米。這與樸素的廣渠門倒是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形成這種對比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廣安門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它是外省進出北京城的通道。北京城外城只有兩條路是石板鋪路，一條聯通正陽門到永定門，是皇帝外出的御道；另一條就是從城外到廣安門的道路。廣安門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1956年，因為年久失修成為危險建筑和北京交通建設等原因，曾經聯通外省和北京城的廣安門被徹底拆除。現在的廣安門依然繁華，是北京重要的商業中心。雖然，當初的華麗城墻和城樓都已經再也不見了。

東便門

相對于其他城門來說，位于北京外城城墻東南端角樓旁邊的東便門形制極小，小到什么程度呢？它的進深只有5.5米，高僅5.2米。城樓連同城臺的通高也只有12.2米。而“村門”左安門則通進深9米，高6.5米，樓連同城臺通高15米。關于東便門名字的由來，有說法是此門本來就是為了方便通行建的小門，不便大興土木；另有說法是本來此門就在城角，意為“偏門”，是流傳為“便門”的。無論如何，東便門是個“冷宮門”的地位倒是坐實了。從照片上也能看出，箭樓的東便門極其冷清落寞。

20世紀30年代東便門因年久失修而拆除了甕城和箭樓，1958年修建北京火車站時城樓也被拆除。現在的東便門地區繁華非常，過去的落寞冷清之景再也看不到了。

西便門

西便門位于北京城的西南角，同樣是一個小小的偏門，僅僅是為了交通方便。其形制十分簡陋，雖然箭樓甕城俱全，但也僅僅是為了實用防御而已。

1952年，西便門被拆除，拆下得到的磚土材料被用于其他方面的城市建設。現在的西便門外大街上還可以看到遺留的一截明城墻遺址。

北京皇城—皇城四（七門）

“內九外七皇城四”，話雖這么說，其實皇城內的門是七個而非四個。“皇城四”是供北京城里的文武百官進出宮廷所用，分別是中華門（明朝稱大明門，清朝稱大清門，中華門是民國叫法）、地安門、東安門、西安門。除此之外，還有三門為天安門、長安左門和長安右門，這在當時就已非常人可以接觸了。長安左門和右門之間是我們現在非常熟悉的長安街。除了天安門外，其他門的命運也都沒什么出奇，無外乎因為妨礙交通等原因被盡數拆除。下面是這七個皇城內門的新老照片。歲月的流逝無可避免，時代的發展也逃避不開，但希望隨著觀念的更新和經濟的發展，老北京城墻的悲劇不要再重演。

中華門（大明門、大清門）

地安門

東安門

西安門

天安門

長安左門和長安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