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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確認岫巖洪災瞞報死亡人數(shù) 僅一個鎮(zhèn)就8人遇難
官方確認4年前岫巖洪災瞞報死亡人數(shù)
2012年8月當?shù)匕l(fā)生洪災泥石流,官方通報稱死5人;近日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僅一個鎮(zhèn)就有8人遇難
2012年8月3日至4日,受臺風“達維”的影響,遼寧省鞍山市岫巖縣遭遇暴雨,部分地區(qū)引發(fā)山洪。此次災難被命名為“2012‘8.4’洪災”,楊福珍所在的牧牛鎮(zhèn),是岫巖縣受災最重的鄉(xiāng)鎮(zhèn)之一。洪災后鞍山市最后一份可查到的公開通報稱,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此次洪災共造成5人死亡、3人失蹤。
近日,一篇“岫巖縣疑似瞞報2012年洪災死亡人數(shù)30人”的報道再次將這次災難拉回人們的視線。新京報記者走訪調查牧牛鎮(zhèn)的南馬峪村、牧牛河村、牧北村發(fā)現(xiàn),僅牧牛鎮(zhèn)就有8人在洪災中喪生,其中南馬峪村有5人。
12月14日下午,鞍山市官方成立的調查組確認,岫巖存在死亡人數(shù)瞞報情況,徹查清楚后,將對相關責任人依法依規(guī)嚴肅處理。
網(wǎng)傳38人死亡名單至少8人信息一致
從牧牛鎮(zhèn)主路往西,拐上一條兩米多寬的村道,過十多里地,就到了楊福珍生活了半輩子的南馬峪村。三面群山環(huán)繞的坳地里,狹窄的村道彎到山腳,一路鋪出幾百戶人家。
進村路邊,豎著一塊山洪災害警示牌。村里隨處可見不知名的山溝,邊上一些支棱著的木架還有門窗的形狀。楊福珍抖落下木頭上的積雪,“都是洪災留下來的,就跟傷疤一樣。”
關于那場“洪災”,當?shù)卮迕裰两袢詴勂稹?012年8月3日至4日,岫巖地區(qū)普降暴雨。據(jù)當?shù)毓俜綄@次暴雨的描述,截止到當年8月4日,岫巖全縣平均降雨量200毫米,縣防汛指揮部山洪災害預警系統(tǒng)測量,4日零時至3時降雨量為172mm。此次降雨最大特點是時間短、強度大,個別地區(qū)降雨集中,是百年不遇特大洪水。據(jù)多名村民介紹,4日凌晨,暴雨引發(fā)山洪,村里幾乎被洪水吞沒。
楊福珍在這場洪災里失去了丈夫于太銘、兒子于學久以及兒媳陳美玲。另一個村民付廣萍失去了爺爺付德玉和奶奶辛世春,奶奶至今還未找到。
記者走訪還發(fā)現(xiàn),除了南馬峪村,牧牛鎮(zhèn)的牧牛河村和牧北村也在當天遭遇洪災。時年28歲的溫麗(女)、64歲的孫太雙(男)以及56歲的高明旦(男)均在洪災中喪生。
這些人員的姓名、年齡、家庭住址和媒體報道的38個死亡人員名單里的具體信息一致。
綜合統(tǒng)計,岫巖縣牧牛鎮(zhèn)有8人在洪災中喪生,分別是付德玉、辛世春、于太銘、于學久、陳美玲、溫麗、孫太雙、高明旦,在38人名單中,這些人分別編號為23號到30號。
時任村會計稱村里如實上報
據(jù)記者調查,牧牛鎮(zhèn)的遇難者家屬,在災后兩個月里,都陸續(xù)收到了鎮(zhèn)里下發(fā)的補償金。死1人發(fā)放3萬元,房屋沖毀另補4萬元。
楊福珍稱,災后一周,在醫(yī)院住院的她收到了鎮(zhèn)領導送來的補償金,她還存著當時工作人員給她開的“收據(jù)”,上面寫明“因8月4日暴雨洪水造成于太銘、于學久、陳美玲三人死亡撫恤金”,共9萬元。
付廣萍稱,洪災兩個月后,鄉(xiāng)鎮(zhèn)領導來到家里,送來6萬元現(xiàn)金,說是死者的補償金。沒有簽署任何協(xié)議和證明。
洪災20天后,牧牛河村的顏士珍被叫到鄉(xiāng)政府,領取7萬元補償款,“鄉(xiāng)里說其中3萬元是喪葬費。”
洪災5天后,同是牧牛河村的曲增余家收到鄉(xiāng)鎮(zhèn)通知,前去領取補償款。“鎮(zhèn)里工作人員遞給我3萬元現(xiàn)金,說全縣都一樣,死一個給3萬元。”一個月后,曲增余收到房屋損壞補償款4萬元,還被要求在鄉(xiāng)里開具的一份收據(jù)上簽了名字。
此后,洪災似乎只是鄉(xiāng)里的談資,村民說,平時也會刻意給遇難者家庭一些關照,“但是家庭破壞了就再也無法愈合。”
事情似乎就這樣了結了,直到4年多后。
今年12月14日下午,鞍山官方成立的調查組確認,岫巖存在死亡人數(shù)瞞報情況。
對此,時任南馬峪村會計的王從軫告訴新京報記者,當年8月4日早上五點,洪災過后自己趟水進村,從村民處了解到有人被水沖走的消息。上午8點多,當時的主要鄉(xiāng)鎮(zhèn)領導一行數(shù)人來到村里,指揮救援和善后。
王從軫稱,當時他已經(jīng)核實到,村民楊福珍家中3人和付廣萍家中兩名老人被沖走,除老人辛世春外,其他四名村民遺體均被找到。當時鄉(xiāng)鎮(zhèn)領導進村后,他便口頭告知“村里死亡5人”的消息,后來,經(jīng)過仔細核實,又將死亡人員具體信息書面遞交鎮(zhèn)里。“但鄉(xiāng)鎮(zhèn)政府怎么往上報,村里就不知道了。”
王從軫透露,據(jù)他通過其他村了解到的情況,這場洪災全縣喪生總人數(shù)應該有30余人。
- 追問
瞞報災害死亡人數(shù)如何追責?
新京報記者注意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fā)事件應對法》第三十九條明確規(guī)定,有關單位和人員報送、報告突發(fā)事件信息,應當做到“及時、客觀、真實,不得遲報、謊報、瞞報、漏報。”其第六十三條則進一步闡釋為,“遲報、謊報、瞞報、漏報有關突發(fā)事件的信息”,根據(jù)情節(jié),將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法給予處分。
既然有法可依,為何仍會出現(xiàn)瞞報事件?在國家行政學院教授汪玉凱看來,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與部分基層政府畸形的政績觀有關。汪玉凱表示,基層官員在升遷時,往往會面臨重大安全突發(fā)事故“一票否決”的情況,在這種壓力下,為了防止影響升遷,部分地方官員本著僥幸心理,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事故影響“往下壓”。在他看來,突發(fā)災害信息不僅不應該瞞報、少報,更應當向社會公開。
瞞報死亡人數(shù),當?shù)仡I導應當承擔怎樣的責任?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法官、行政法專家李洋說,對于謊報、瞞報領導干部的追責,除了按相關法規(guī)追究法律責任外,還要進行黨內(nèi)問責。《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guī)定》中提到,對突發(fā)性事件處置失當,導致事態(tài)惡化,造成惡劣影響的,對黨政領導干部實行問責。弄虛作假、隱瞞事實真相的,要加重問責。
汪玉凱認為,盡管事故起因是自然災害,但根據(jù)我國的應急響應機制,因災死亡30人以上的,需要啟動“Ⅰ級應急響應”,在此種情形下,包括民政部等多部委需要介入。一些地方官員擔心在天災中,調查出“人禍”,因此會出現(xiàn)“瞞報”。而這一部分涉事官員,應當按照玩忽職守追究責任。 新京報記者 王煜 李玉坤
- 故事
消失的親人
12月12日下午,遼寧省鞍山市岫巖縣牧牛鎮(zhèn)南馬峪村飄起了雪。
村民楊福珍的家在南馬峪村的最里頭,一間二十多平米的主屋,房頂上蓋著鐵皮板,邊上幾根木棍支起半拉豬圈。跟當?shù)貍鹘y(tǒng)的兩間磚房一圍院的構造相比,她的家顯得簡陋。
她在這里住了四年多,跟小兒子和8歲的孫女一起。“以前我家也有三間房,還有一個不小的雞舍。”楊福珍指向遠處山腳,一處隱約可見的破欄桿旁,四年前的那場洪水,在那里沖走了她的丈夫于太銘,大兒子于學久和兒媳陳美玲。
沿著坡路兜個圈,山溝邊上的一片廢土堆,曾是村民付廣萍的家。跟楊福珍家相似,她家坐落在離山腳很近的地方,也幾乎是同樣一波山洪,將她的爺爺付德玉和奶奶辛世春卷走,連同房子一起。
被洪水吞噬的村莊
12月12日下午,楊福珍剛接到村干部的電話,問起4年前的那場洪災。她擱下電話,裹上大衣棉帽沿坡路往上走,在當年丈夫、兒子、兒媳三人遇難的老屋旁愣著。想起四年前的“草草下葬”,楊福珍呵出一口氣,“沒想到,四年后死去的親人才被關注。”
看到“鞍山調查岫巖洪災瞞報”的新聞后,楊福珍關上了放了一天的電視,瞇了一會兒。外面飄起雪,沒多久,這個位于遼東半島的小村落,就白成一片。
當年她的丈夫和兒子在自家對面百米外,蓋起了一百多平米的雞舍,養(yǎng)了五千多只雞,盤算著靠這個操持起全家的營生。2012年8月初,雞舍剛出第三茬小雞崽兒,楊福珍丈夫于太銘往雞舍跑得勤,兒子于學久夫妻倆干脆住在雞舍里。
楊福珍看到天氣預報說,還會下一天暴雨,卻沒想到,暴雨在當天夜里就來了,于太銘擔心雞舍被沖,跑到雞舍邊上堆石頭堵水。忙活完回到屋里,一直不敢休息,第二天凌晨2點多,見雨越下越大,于太銘決定去雞舍叫回兒子兒媳。“他戴著頭燈又跑向雞舍,我扒在門口觀望。”
屋外漆黑一片,楊福珍緊盯著丈夫的頭燈,“幾分鐘后,我看到頭燈一晃,沒影兒了。”她稱,就那一瞬間,洪水從雞舍的方向瀉下來,沿著地勢較低的村道轟隆而下。
待洪水小些后,楊福珍背起四歲的孫女,繞上一側的山頭尋找,仍無所獲。
69歲的牧牛河村村民顏士珍回憶起四年前那個夜晚,手顫抖了起來。她的老伴孫太雙生前在村里已經(jīng)做了13年的生產(chǎn)隊隊長。
4日凌晨2點左右,孫太雙接到村干部打來的電話,讓他沿著河道邊看水情,通知危險住戶轉移。孫太雙臨走前囑咐顏士珍在家里等他。孫太雙走后半小時,村里停了電,電話也沒了信號。“我在家里點了蠟,好讓他認門。”
蠟燭燒了半截,孫太雙敲了窗。“可是他連屋都沒進來。”顏士珍打開窗的一瞬間,大水和泥石流就涌到屋里了,房子一下子被沖垮。“我拽了下老伴的手,但是水流太大又被沖開了。我就喊‘老頭子救救我’。”她描述說,嘴一張開,就灌滿泥水,泥沙埋到胸口動彈不得,眼看著老伴從窗戶外消失。
時任南馬峪村會計王從軫清楚記得,3日晚,自己接到鎮(zhèn)里通知,要求村干部通知各個生產(chǎn)隊隊長,連夜告知家住危險地段的村民轉移。村里2000多人口,14個生產(chǎn)隊,村干部一人分包四五個生產(chǎn)隊。
時任南馬峪村支書王相義回憶,自己接到通知后,就聯(lián)系各個生產(chǎn)隊隊長,妻子也用座機幫忙通知,“隔一會兒就要打電話通知一遍。”通知后王相義冒雨進村,但沒走多遠,就被大雨和水流擋了回來。到了夜里,村里突然斷電了,通訊也沒了,王相義就跟村里斷了聯(lián)系。
兒媳溫麗至今沒有找到,成了牧牛河村村民曲增余一家的痛。
曲增余在雪地上踩出半個圈,里面隆起的幾塊巨石下就是兒子兒媳曾經(jīng)的住處。4日凌晨的最后一通電話里,曲增余得知兒子與兒媳被山洪困在屋頂,幾句話后,便再也聯(lián)系不上。
次日早上,曲增余在兩里地外見到了爬上岸的兒子,兒媳卻杳無音信。曲增余和家人、村民一起順著河溝往下找,一路打聽。聽說有死人的消息就去看,看到泥窩就去挖,半個月里,幾乎跑遍了周邊所有的鄉(xiāng)鎮(zhèn),卻一無所獲。
“直到今天,聽說哪里淹死人我還是想去看看。”曲增余說。
付廣萍的奶奶辛世春被沖走后沒有下落,之后幾乎每年,家里人都會在周邊城市河道打聽消息,一直問到一百多公里外的丹東市,都沒有找到。付廣萍望向遠處的一座山丘,“今年,我們在爺爺墳地上給奶奶立了個招魂牌,算是合葬。”
多名遇難者家屬稱,家人遺體找到后,裹上紅布,找?guī)讐K木板搭個棺材樣,找個山頭就葬了。
洪災之后
4日天還沒亮,王相義進村了解情況,到處都是泥沙水和沖下來的雜物,知道有人遇難后,他跟村民一起將遇難村民遺體抬回各家。
至于村民遇難情況,王從軫回憶,第二天早上五點,自己趟水進村,從村民處了解到有人被水沖走的消息。上午8點多,當時的主要鄉(xiāng)鎮(zhèn)領導一行數(shù)人來到村里,指揮救援和善后。
至于為何仍有山坡處村民的家被沖走,王相義稱,有些村民“很犟”,他們不相信這次暴雨會帶來多大的危險,勸也勸不走。
牧牛鎮(zhèn)素有香菇之鄉(xiāng)的美譽,在當?shù)兀悬c積蓄的村民都會搭起菜棚種香菇,此外,村民還會在山上放養(yǎng)些蠶蛹,增加收入。村民稱,種香菇和養(yǎng)蠶都是“要勞力的活兒”,家里沒幾個男人幫襯也做不了。
楊福珍舍不得花錢蓋蘑菇棚,打算留著給孫女讀書用,家里靠小兒子打工掙錢維持生活。
顏士珍在老屋不遠處買下一間房住下,年近70的她種著七八畝玉米;曲增余一家在災后搬離村莊,四年來幾乎沒有回去過。
而付廣萍一家,他們還打算繼續(xù)尋找奶奶的蹤跡。
王相義說,洪災期間自己努力幫著村里忙活,心里不好受也有壓力,所以洪災之后不久,就辭了職。
本版采寫(除署名外)/新京報記者 李明
本版攝影/新京報記者 吳江
編輯:曾珂
關鍵詞:岫巖洪災瞞報死亡人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