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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的寫作桌
1977年,我還在陜西日報做記者的時候,曾和同事由柳青的女兒劉可鳳(她當時在省電視臺工作)陪著,去訪問大作家柳青。
進門,看見柳青。他個兒低低的,穿件黑呢子上衣,肩膀寬寬的,小腦袋,一對眸子,黑亮得讓人驚訝。我們立即拉住他的手,說:“你好,柳老,我們來看看你。”
我們分別在沙發上坐了,柳青就坐在我們對面的藤椅上。我看見柳青腳下登一雙淺口布鞋,布鞋的前面分別補著一兩塊圓圓的疤。柳青很高興接受年輕人的訪問,沒有主題,他同我們隨便談。
因為患肺心病,說話間,柳青右手里捏著只如核桃大小的紅色氣化噴霧器,說幾句,就給口腔深處噴兩下,再繼續說。談起他的巨著《創業史》,我問:“聽說中央有關部門,想派人來幫助你寫完后邊的幾部,是不是?”柳青笑說:“是說過,我不。我在這兒一天能寫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就寫一個小時、兩個小時,身體不行就不寫了,自由。若派一兩個人來,上下班我還得應付他們……”我詢問他《創業史》第一部之后徐改霞和梁生寶的婚姻情況,他笑說:“有人總關心這。”他的兩手向下一按,做出一個放東西的姿勢:“我寫她,是為了給她的身上壓東西,讓她馱著,因為這一段兒歷史,有些要她來反映,并不為了寫她的婚姻……”
我們坐的房間,并不是今天意義上的客廳,而是柳青休息的地方。
房間里有一張床,窄窄的。床里側的墻壁上架一綹小木板,小木板上邊放著一只聽診器;床的里側放著一本肖洛霍夫著的《靜靜的頓河》。對面墻壁上,是一位書法家草書的毛澤東《沁園春·雪》,龍飛鳳舞、很有氣勢。我想,這幅草書能掛在大作家柳青的房子里,那是一定贏得他的欣賞和滿意的。
突然,我想看一下柳青寫作的地方,就是誕生《創業史》第二部的地方。趁同事和柳青談話的當兒,我就悄悄從房間走出,看見柳青的女兒劉可鳳在樓道上,就問:“你父親寫作的地方能讓我看看嗎?”劉可鳳說:“可以。”她領我到緊挨我們談話間的一個屋子。推開門,我一眼看見臨窗放著一張小小的桌子,桌子不高,桌面窄窄的,棕黑色,就跟小學生的課桌一樣,可以說太小太小,令我想象不到。
我有點不信,無法把這張小桌子與柳青的巨著《創業史》相聯系。我的想象中,柳青的寫作桌一定很大,起碼是寫字臺。見桌面上什么書什么參考資料都沒有,我問劉可鳳:“你父親寫的《創業史》第二部呢?”劉可鳳拉開抽屜,從中取出一本稿紙,那是300字的稿紙,頂端刷了紅膠,稿紙下邊什么注明也沒有,說明是從街上買的。柳青的字寫得很好,很工整,我至今還記得某章開頭的幾句話:“當當當,鈴響了。郭振山,這個威震蛤蟆灘的人……”稿子中個別字被柳青改過,涂成黑疙瘩,原來的字跡全無。我的心里戰栗起來了:這就是讀者期盼的第二部《創業史》呀!他還在寫、在改!寫作認真之程度,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桌子前邊的墻壁上,掛著個小小的鏡框,里邊有一張柳青青年時期穿著袍子的全身照,照片下邊有一行小字:一九××年畢業于榆林中學。
后來,我同一位柳青的朋友談起《創業史》,他給我說了這么一個故事:“柳青寫《創業史》,對他創作的人和事爛熟于心,合作化他是親身經歷的,很熟悉,他那時是長安縣委副書記,不是掛名的,他很關心社會主義初期的建設,集體或群眾有事就找他。他有時到我的辦公室來,有幾次,他對我說:我的小說中別的人物都好了,就是缺少個富農……”那富農的形象,在他肚子里正“十月懷胎”呢!后來,我們在《創業史》中就讀到了姚士杰……
我見柳青的小寫作桌之驚訝,怎么也不能把它同“巨著”聯系在一起。原來,他巨著的產生,是由于他的素材、人物爛熟于心,讓他免去了那龐大繁多的資料堆積,因而才使作品真正藝術化了。從《創業史》中,我們看不見“題外文”和新聞體的影子,雖寫史,卻寫得奇特,讓眾多讀者讀幾遍后還想讀,原因恐怕就在于人物、故事、歷史事件,已在他的心中活了,孕育成熟了,才誕生了。
編輯:曾珂
關鍵詞:柳青的寫作桌 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