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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議對:宋代本色詞與當行作家
宋代詞壇的本色詞與當行作家,其本色與當行究竟有何特別之處?先看看宋人是怎么說的。比如陳師道,他以為蘇軾詞非本色,只有秦七、黃九,堪稱“今代詞手”。他推舉二人,秦觀和黃庭堅。又如李清照,她不滿意蘇軾,以為他不知詞,所作“皆句讀不葺之詩”。謂之不知,后來的晏叔原、賀方回、秦少游、黃魯直,始能知之。她推舉四人,包括晏幾道、賀鑄、秦觀、黃庭堅。除秦觀、黃庭堅外,多出晏幾道、賀鑄二人。以為“今代詞手”,或者能知作家,實際就是當行作家。現(xiàn)在以晏幾道、秦觀、黃庭堅三人為例,做個抽樣調(diào)查,看看本色與非本色以及當行與不當行,究竟有無獨創(chuàng)景觀,可供觀覽。
先說晏幾道,這是一位本色詞的當行作家。但對于晏幾道《小山詞》,宋人的意見大致有二:一說其傳舊,謂“可追逼花間,高處或過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語);一說其創(chuàng)始,謂“于樂府之余,而寓以詩人句法”(黃庭堅語)。皆未曾提及其本色與非本色問題。
以下是晏幾道的兩首小歌詞。其一《臨江仙》云:
斗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羅裙香露玉釵風。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
流水便隨春遠,行云終與誰同。酒醒長恨錦屏空。相尋夢里路,飛雨落花中。
其二《蝶戀花》云:
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其一說夢尋。謂曾與初見、相逢的女子,羅裙香露,玉釵生風,現(xiàn)在已不知在何方,只能于飛雨落花之中,在夢里尋找。其二說聚散。謂西樓歡會,如春夢秋云,一場離散,而今只留下衣上酒痕和詩篇里的字句,寒夜相思,只有紅燭替人垂淚。二詞所說,皆十分執(zhí)著。所謂性情中人,已信人終不疑其欺己,這當也是“癡”的一種體現(xiàn)。
以下再說秦觀,論者以為,秦觀和晏幾道,二人“真古之傷心人也”(馮煦《蒿庵論詞》)。謂皆以詞心感人,而不僅僅是詞才。乃“首首珠璣,為宋一代詞人之冠”(李調(diào)元《雨村詞話》),也是一位本色詞的當行作家。以下二詞,一為《鵲橋仙》: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另一為《滿庭芳》:
山抹微云,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前一首歌詠天上的離情別緒,后一首歌詠人間的別緒離情。同一作者,同一題材,但以詞心,或者以詞才,二者似有所區(qū)別。這是就作者自身所做推斷,而就讀者看,有的信以為真,謂其“雖作艷詞,終有品格”(王國維《人間詞話》),有的則只是擔心他的暗解與輕分,“學柳七作詞”,將情狀如實展現(xiàn)。二詞比較,其本色,或者非本色,似乎也呈現(xiàn)出各自的狀態(tài)來。
最后說黃庭堅,晁補之謂其“間作小詞,固高妙,然不是當家語,自是著腔子唱好詩”。王若虛以為“所言得之”,似亦不認為他是一位本色詞的當行作家。
不過,究竟本色、非本色,當行、不當行,還得以具體歌詞作品加以檢驗。以下是黃庭堅及蘇軾的《沁園春》。黃詞云:
把我身心,為伊煩惱,算天便知。恨一回相見,百方做計,未能偎倚,早覓東西。鏡里拈花,水中捉月,覷著無由得近伊。添憔悴,鎮(zhèn)花銷翠減,玉瘦香肌。
奴兒。又有行期。你去即無妨我共誰。向眼前常見,心猶未足,怎生禁得,真?zhèn)€分離。地角天涯,我隨君去。掘井為盟無改移。君須是,做些兒相度,莫待臨時。
蘇詞云:
情若連環(huán),恨如流水,甚時是休。也不須驚怪,沈郎易瘦,也不須驚怪,潘鬢先愁。總是難禁,許多魔難,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歡杳杳,后會悠悠。
凝眸。悔上層樓。謾惹起新愁壓舊愁。向彩箋寫遍,相思字了,重重封卷,密寄書郵。料到伊行,時時開看,一看一回和淚收。須知道,這般病染,兩處心頭。
兩首歌詞所歌詠,都是女主人翁的一種相思別離情緒。一說臨別之時的“扭計”(廣東話鬧別扭之意)情狀,一說離別之后追想情形。二人“學柳七作詞”,應當說,都學到家了。不能不承認其為本色當行作家。
(作者系澳門大學榮休教授)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施議對 宋代本色詞 當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