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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俊:文化是食品 節日是器皿
傳承文化好玩,是因為傳承文化最典型的方式是過節,過節中最好玩的是過年。自打小記事起,過節就是最好玩的時候。有吃,各種平時見不到,見到也不能盡興吃的食物;有玩,各種游戲雜耍演出;有禮儀,種種尋常不做,但過年時必須得做的動作,比如祭祖,比如給長輩叩頭,比如說“恭喜發財”,還比如到處拿“壓歲錢”。總之,過節尤其是過年就是一大堆喜事兒。
把過節和傳承文化聯系在一起說,實在是因為文化是食品,節日是器皿,沒有器皿,用什么盛放食品?沒有節日,拿什么傳承文化?
文化常被一些“文化人”定義得高大上,好像凡夫俗子碰不得的模樣。其實不是,文化是普通人都看得見、摸得著的,只有能讓人在生活中認同、信服和遵循的才是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化。而只能停留在“文化人”嘴上的文化,時常已是歷史。有人說,其實也就是我說:“活著的歷史是文化,死去的文化是歷史”。
中國歷史上有兩本書,一本《三國志》,一本《三國演義》。歷史學家看重《三國志》,因為記錄的內容真實,《三國演義》只是一個故事。但在現實生活中,人們不但記得《三國演義》,而且拿來用在從商場競爭到三角戀愛的各種場合,只有歷史學家才記得《三國志》。所以,《三國演義》和《三國志》都同歷史有關,但前者活在當下人們的生活中,屬于文化,而后者活在只對過去感興趣的人那里,屬于歷史。
節日在傳承文化上發揮的作用,就是通過每年若干相對固定的日子,讓文化重新活過來,保持生命力,不要死過去,成為歷史。
比如清明節,一個萬千人出門祭掃先人的節日。年年歲歲,到了這個時候,不管忙于什么生機,總要放下手頭的活,準備好祭品,來到墓前,清掃祭奠,一盞清水,一炷馨香,一片虔誠,不忘祖先澤被后人,不忘自然生化萬物。所有的禮儀和物品,都只是符號,真正隱藏其中的文化核心是作為中國準宗教的“家”或近于神祇的祖先,以及對家和祖先的感恩。延伸開去,還有孝道、秩序等更宏大的價值訴求。
再比如,過年也一樣。身在天南海北,時間那么緊,車票那么難買,來去各種開銷也讓人頗感壓力,但無論如何,總要擠上滿滿當當的車廂,向著家鄉飛馳。“回家”是中國人最聽從的無聲命令,沒聽見誰發號令,每年都有那么多人到時一致行動,如此整齊劃一。這是文化的號令,不需要專程發布,就像程序編制停當,一旦啟動,電腦自動展示文件。
節日,就是文化電腦啟動的時候。平時太忙,生機重要,必須抓緊時間,解決營生問題。這稱之為“日常生活”。日常生活中不是沒有文化,但不那么明顯,不那么集中,不那么要求嚴格。節日把日常生活的節奏完全打亂,該上班的不上班,該上學的不上學,除了必須做到的禮儀之外,就剩下讓人高興的事情,吃啊,玩啊,樂啊,笑啊。所有這些歡樂,就是為了讓人記住節日,期待節日,而只要記住了節日就是記住了民族文化,只要期待節日,就是在期待與家人、族人乃至國人的重聚,節日因此成為民族和國家認同的場合。如此,一年又一年,歷史永遠活著,文化始終存在,民族生龍活虎!
全世界,節日離不開吃,而節日中的食品必須別有含義。比如,中國的傳統節日幾乎都以家庭團聚為主題,從過年開始,清明節、七夕節、中秋節、重陽節、冬至,都是家庭團圓的時間。既然節日以團圓為主題,那么食品也只能以圓形為主。南方過年吃湯圓,北方吃元宵,圓的;清明節具有“混合基因”,寒食節有英雄主題,后來改成家庭主題,祭奠場合就是生者與逝者的團聚,所以,青團也是圓的;中秋月餅是圓的,因為月亮是圓的,而選月亮最圓的那一天做節日,還是為了團圓,所以,月餅不能不圓。
現在的問題是,所有這些節日仍在過,所有這些食物仍在節日吃,但節日和節日里的食物的含義卻越來越被遺忘了,就像食物吃成了一年四季的普通食品,節日也過得像普通雙休日,除了過年可以通過調休,放假更多幾天,所謂“長假”,而實際效果則是在方便游子們多幾天團圓的同時,也以旅游的方式,拆散了好多本該團圓的家人。“年味越來越淡”是大家共同的感慨,但感慨留不住過年遠行的腳步。
節日這個器皿中越來越缺少應該有的食品!
本該促成文化的節日再下去連自己都傳承不了。這是國家提出傳承文化的命題由來,教育也因此成為節日的重要內容。不僅過節的道理需要通過教育來為大家所知,每個節日過些什么內容,意義何在,需要宣傳,過節應該保留哪些儀式,應該堅持遵循。不僅需要借助正規教育的平臺,從教材到活動,“從娃娃抓起”。還需要借助媒體,營造節日氣氛,突出節日主題。更重要的是把節日本身過得有聲有色、有趣有味,讓節日活動“潤物細無聲”,潛移默化地把節日主題,無論團圓還是英雄,融入中華民族每個人的血脈,這才是節日發揮傳承文化功能的最好辦法。
(作者系上海大學社會學教授)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顧俊 文化 食品 節日 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