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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朝明:中華文明的坐標
今人認知世界文明,多提及德國哲學家雅斯貝斯的“軸心期”概念,認為公元前八世紀至公元前二世紀,尤其是公元前600至前300年間,是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各個文明都出現了偉大的精神導師,古希臘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猶太教的先知們,古印度有釋迦牟尼,中國有孔子、老子……他們提出的思想原則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傳統,也一直影響著人類的生活。
中國在春秋戰國時期,進入了社會發展的特殊階段,人們熟知先秦諸子“百家爭鳴”,認知到中國思想、中國智慧的繁盛與高潮。但我們需要知道的是,它不是中華文明的初期,也不是所謂中華文明的“形成期”。實際上,雅斯貝斯的所謂“軸心時代”理論,并沒有關注中華文明在諸子時代以前的漫長發展。
近40年來,學術研究的重要進展與考古材料的發現都一再證實,堯舜以來尤其夏、商、周“三代”時期的中國文明已經有漫長的發展歷程,有較高的發展水準。上世紀80年代,李學勤先生就呼吁人們“走出疑古時代”,“重新估價中國古代文明”。其實,無論3000多年前甲骨文完備的文字形態,5000多年前良渚文化精美的玉器,還是8000年前舞陽賈湖遺址中的骨柄笛,都使我們重新認識古代文明的發展水平,理解我國先民的深邃智慧和文化創造。
人們看到,“百家爭鳴”其實是對歷史文化的繼承、總結與反思,諸子思想的形成有廣闊的文化背景。在雅斯貝斯所說世界文明的“軸心”之前,中華文明已經有了漫長的發展歷程,有了豐厚的文化積淀,有著自身深沉的精神凝結與創造。在中華文化的早期典籍中,“天下”“萬方”“四?!敝o層出不窮,這源于中華文明的天下觀、世界觀、整體觀、系統論,在與世界互動中,他們深刻理解“天道成而必變”“道彌益而身彌損”之類的道理。
如果更多走近中國早期文明,了解其高度與深度,就會看到這樣一個越來越清晰的事實,早在孔子以前數千年的“三代之明王”時期,中華文明就已經為人類文明確認了坐標。當下,中國正逐步成長為世界經濟的重要“動力源”和“穩定錨”,中華文明也將為世界文化貢獻“定心丸”與“穩定劑”,這需要我們懷著溫情與敬意加強對自身文明的認識,找準坐標。
傳統屬于歷史,但傳統絕不意味著過時,未必與現代社會不能相容。比如孔子倡導“天下為公”,是希望天下的人都按照“社會人”的要求修養自身,而不是只考慮一己之私,包含了“天地之美”“萬物之理”。我們傳承和發展傳統文化,需要認識中華文明獨特的精神氣象和思維模式。
每一種文明都有它的精神氣象,中華文化追求以王道行天下?!犊鬃蛹艺Z》有《王言》篇,孔子思考“王天下之道”,希望聽“王天下之言”。孟子則言及“王”“霸”之別。霸道,靠的是兵甲之力,使人被動屈服;王道,以德行仁,人們心悅誠服。
王道使得中華文明有著多姿多元而又貫通如一的氣質稟賦。中華文明崇尚禮讓,源于禮讓,使得許多矛盾不解自消。內心有王者情懷,才會能讓則讓,讓于可讓,同時還會在原則面前當仁不讓。這種王道精神經得起時空的檢驗,乃是從人心與人性出發,致力于滿足人們的需求。向上仰望,是深遠歷史經驗的總結,是天地智慧的體悟;向下扎根,是對多方利益的兼顧與平衡,求得最大公約數,昭示未來的發展方向。中華文明的精神氣象、氣質稟賦、價值追求,夯實了中華文明在世界價值體系中的坐標。
西方思想家說“知識就是力量”,我們還要補充說“力量需要方向”。思維模式標識、代表著價值取向,決定著行動走向。比如,以何為本,以何為末;以何為先,以何為后;以何為始,以何為終。在中華文明的思維模式中,講求兼顧多方利益,遵循并行并育。更可貴的是,它以“一以貫之”的思維模式來落地,關注根本,將個人的修養放于中心點,反求諸己,從而聚焦于發展,聚焦于成長。
加深對中華文化高度、氣象、思維模式等方面的認識,其實是在思索中華文化的競爭力,思考中華文明與人類共同價值之間的關系。對我們自身的文明有更多符合歷史真實的認識,這不是盲目自大,只有認識到這一點,才能達致真正的文化自信;認識到這一點,我們才可以與全人類共享中華文化的偉大智慧。
(作者系中國孔子研究院院長、國際儒學聯合會副理事長)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楊朝明 中華文明的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