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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壽:一個樸素而內心剛毅的人
作者:潘公凱(潘天壽之子、中央文史館館員)
我與父親長期生活在一起,我覺得潘天壽先生作為一個人,是大寫的人,真正哲學意義上的人。他作風樸素,生活簡單,一輩子都像一個農民那樣生活著。他吃的東西非常簡單,早上燒餅油條,是當時最便宜的早餐,馬路邊的小攤上都在賣。中飯、晚飯,他平時喜歡吃炒年糕,就自己炒。每天早上起來,他都掃院子。
20世紀50年代,潘天壽與國畫系學生在杭州景云村寓所。
他當了中國美術學院校長,學校給他一輛小汽車,但他從來不用。他覺得坐汽車不舒服、不自然,覺得自己是不適合坐小汽車的人。他喜歡走路,遠一點的地方就坐公共汽車。1958年,蘇聯藝術科學院授予潘天壽名譽院士稱號,在杭州飯店舉行儀式。當時天下小雨,潘天壽打著傘,穿著元寶套鞋,一個人就去了。蘇聯藝術科學院的院長見了他以后,非常感動,說:“我見到的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
同時,從家庭成員的角度,我知道他是一個非常剛毅的人,膽子非常大,完全不怕死。抗戰的時候逃難,日本人丟炸彈,別人要逃到防空洞,他覺得防空洞太悶氣,不肯進,就在曠野上走來走去。他這個人的神經是比較健康粗壯的。他逃難的時候騎馬,要走很遠的路,非常疲倦,他竟然可以在馬背上睡著,掉到地上,還在睡,沒醒。我當時在整理他的東西的時候,就想到一點,他當時學了畫,走上了藝術這條道路;他如果進軍校,一定是個將軍。他不是文弱書生那樣的人。
另一方面,潘天壽的強悍和內心的堅強,卻完全沒有外在的表現。他是樸素、謙和的人。在學校里,潘天壽雖然是校長,人家往往會把他當成看門的老頭。因為他穿的衣服是打了補丁的。他跟人說話很溫和,慢悠悠的,而且很少說話,很木訥。反過來,正是這種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來,才是真強悍。
潘天壽有粗獷、樸實的一面,同時幸運的是,他又有敏銳的感性。潘天壽對于詩中所體現的美的境界和味道,感受細膩。我經常聽到父親和母親談論詩。有一次他們在討論一句話:“睡醒鎖窗無意趣,默看細雨濕桃花。”早上起來,睡醒了,窗戶打開了以后,站在窗戶口,什么都不想,沒有任何愿望,也沒有任何要求,只是默默地看著外面的細雨濕桃花。是“默看”,還是“靜看”?他們兩個人就此討論半天。對這里細微差別的體會,是藝術家、詩人極為重要的基本素質。
潘天壽19歲時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這所學校是“五四”運動在南方的重鎮,校長經亨頤和教員李叔同、劉大白、魯迅等人,將西方的哲學、文學、自然科學傳授給學生,使學生能夠客觀全面地認識中國、認識世界。這樣的知識結構,使潘天壽能夠在藝術生涯中深入研究比較中西兩大藝術體系之間的共性與差異,結合美術學院教學經驗,從而提出“兩大高峰”的論斷和“中西繪畫要拉開距離”的明確主張。
潘天壽的文化自信來源于他對中國傳統的深切理解,也來源于他對中西方文化的比較視野。正如潘老先生所一貫教導學生的:中國的藝術和西方的藝術是人類藝術史上的兩大高峰,各有其偉大的成就,而且,也應該各有其光輝的未來。在當今世界走向全球化和多元文化格局的趨勢中,潘天壽立足中國民族文化的堅強自信和世界眼光,是可以給我們后輩深遠啟示的。
編輯:位林惠
關鍵詞:潘天壽 美術 樸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