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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生時間去守護“純粹無瑕”的文學
在 《波拉尼奧小說的幾何學》一文中,哈維爾·莫雷諾將羅貝托·波拉尼奧的小說描述為一個不完整的直角三角形。先不說莫雷諾的闡釋是否合理,畢竟他把以《未知大學》為代表的詩集排除在外,只選取了《智利之夜》《荒野偵探》《2666》等十來部小說。這些小說來自波拉尼奧的最后十年,無一例外都有著相似的主題:在生命的盡頭戮力回望過去,描繪拉美的文人生態。當然,這樣的文學并不溫柔,它與波拉尼奧一起,在漫漫的流浪路上,相伴而行,經受洗禮,練就出凌厲的本性。沒有品嘗過磨難的人,應該無法理解他的堅持。他深信文字的“純粹無瑕”,情愿用一生的時間,去守護那些被他視若珍寶的文學作品。
可惜,命運并沒有給波拉尼奧太多時間。為了再現他的拉美情結,為了趕在結束之前說完心中所想,他的語氣是急迫的,態度是激烈的。《智利之夜》是一本將死之人的臨終自白。敘述者塞巴斯蒂安·烏魯蒂亞·拉克魯瓦,兼具三種不同身份:神父、詩人、文學評論家。然而,立志文學創作并不代表真正明白文學的意義。至少,拉克魯瓦并不純粹,從一開始,他就放棄了作家的天真,開啟了他的“黑夜”之旅。那么,這里究竟存在怎樣的文學?波拉尼奧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不過結合他的另一部作品《遙遠的星辰》,不難看出端倪:上世紀60年代,某位自稱為“野蠻文學運動”開山鼻祖的文學惡棍,將自己關在遍地垃圾的房間里,通過褻瀆經典作品,與成名作家進行靈與肉、精神與凡胎的溝通,進而超越文學壁壘,將自己定義為“偉大作家”。
或許,這只是波拉尼奧的想象,但不可否認的是,它的確真實存在過,“至少是因為我們為了避免跌入垃圾堆里,我們才稱其為文學”。不知道在寫下這句話的時候,波拉尼奧有著怎樣的心情。可以肯定的是,他無愧于他寫下的每一個字、每一段話。終其一生,他不會像留守在智利的同行那樣,為了無限度地向上爬升,污損了文學純凈、柔軟的質地。《智利之夜》的六個故事,從不同側面印證出波拉尼奧的觀點,串聯起惡棍拉克魯瓦的一生。最初,他在文學評論家費爾韋爾的莊園里,仰望詩人聶魯達的背影;隨后,他聽到危地馬拉畫家和奧匈帝國鞋匠的故事,終于明白堅持理想的代價;接著,他去往歐洲,以“古跡保護”的名義,學習、參與用獵鷹捕殺鴿子的行動;回國后,他閉門不出,讀起了古希臘文學,對窗外的變故裝作不知;最后,他受邀到小說家瑪利亞·卡納萊斯的沙龍徹夜狂歡,卻不清楚宅子的地下室,正在進行著怎樣骯臟的勾當。
那么,波拉尼奧呢?他的身體“業已衰老”,精神卻永遠年輕。他就是故事里那個患有嚴重厭食癥的中美洲畫家,“反復又徒勞”地想要在巴黎的街市,尋找墨西哥城黎明前一小時的天空;他是得不到國王資助的奧匈帝國鞋匠,執意以一己之力為天下英雄樹碑立傳。這意味著,就算明知世界已經千瘡百孔,他仍然會和挑戰風車的堂吉訶德一起,“全身心地投入到他自己執著的夢想中去,越過噩夢前進”。因為,在夢的另一邊,有他日夜期盼的墨西哥城,以及“威嚴、寧靜、暗沉而又莊嚴”的英雄嶺。哪怕要把身體徹底掏空,哪怕注定是“潰敗”的前奏,也要讓自己成為“英雄嶺”里唯一的英雄。
回顧前半生,波拉尼奧曾經這樣寫道:“我失去了一個祖國,卻贏得一個夢。”當然,這個他從博爾赫斯那里拿來的意象并不美好,更不詩意。至少,波拉尼奧從來沒想過,要用甜蜜的糖霜去包裹現實的苦藥,去掩飾惡棍的劣跡。仿佛要制作一部無聲電影,《智利之夜》在黑夜里起身,在黑夜里終結。但誰都不要指望,波拉尼奧會給我們提供一段完整、鮮活的影像。如他所說,《智利之夜》就是一種混合著夢魘、譫妄、謊言的囈語,是一卷閃耀在白色屏幕上的“燒毀了的電影膠片”。要命的是,膠片映照不出夢中人真正的模樣,卻帶來了似是而非的幻覺:他們不但不知道自己身在夢中,反而自然地“接受”了這一切,宣稱“我們的動作變得不一樣了。我們像羚羊那樣活動著,或者像夢見了羚羊的老虎那樣活動著”。
問題是,羚羊是怎么活動的?老虎又是怎么活動的?如果不能緊緊地“跟隨著歷史”,柔弱的羚羊難免會成為猛獸嘴邊的腐肉。于是,為了在虎爪下偷生,羚羊學會了改變。久而久之,就有了這樣一幅荒誕的畫面:羚羊扮作老虎的模樣,亦步亦趨地跟隨猛獸,走入漫漫的夜色之中。這何嘗不是一種成長?或許,可以用《未知大學》里的句子來詮釋拉克魯瓦的成長:“而噩夢對我說:你將成長。你將把痛苦和迷宮的形象拋下,你將遺忘。但那時候成長可能是一樁罪行。”顯然,早在他的詩人時代,波拉尼奧就有了最初的文學方向。在這里,寫作就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頭腦風暴”,只要生命還在,就不會停下腳步。而《智利之夜》呢,作為波拉尼奧颶風的核心,不過是依照他事先埋好的伏筆,一步一步地卷了過去。
編輯:楊嵐
關鍵詞:波拉尼奧 波拉尼奧小說的幾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