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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江:純信之士 憂國如家
我是共和國的同齡人,曾一直要求入黨,組織上考慮讓我留在黨外,成為了無黨派人士。究竟如何做一個無黨派人士,我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才有了一點膚淺的認識。
唐人韓愈在《論今年權停舉選狀》中言:“純信之士,骨鯁之臣,憂國如家。”我以為“憂國如家”就是中國最優秀知識分子的鮮明標志。我的祖父庚子年間在北京匯文大學堂讀書,他目睹了列強在北京的種種暴行。祖父收藏了一張當時八國聯軍的布告,這張保存下來的八國聯軍罪證,我已經捐獻給首都圖書館作為館藏了。伯父說:“你爺爺留下的這張布告就是美國人的人權記錄。”抗戰時伯父和父親懷著學習伯夷、叔齊“不食周粟”的心志,離開日據的北京,到昆明工作,直到抗戰勝利后才回來。我的父輩經歷了中國從戰亂到和平的歷史,他們常說:“‘士為知己者死’。誰真心愛這個國家,誰就是我們的知己。我們雖然不是黨員,可我們是共產黨的八千子弟兵。”我和共和國一起成長,個人的榮辱成就和喜怒哀樂始終伴隨著共和國的發展,已經與黨和國家融為一體。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談:“古今成大事業者必經三種之境界”,這三種境界之于無黨派人士同樣是適用的。我體會,無黨派人士這五個字中“士”是核心。順著“士”的線索,就可找準中國知識分子“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家國情志;就會有“獨上高樓”的氣魄和卓識,就會有“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宏毅與堅韌,就能靜心于“燈火闌珊處”無我的清高和孤獨的樂趣。
我的老師翁偶虹先生在教授我編劇技巧時多次說過,“只做成功者謀,莫做成功者望。只有做到‘無我’的努力,才能寫出好作品”。記得在組織派我去戲校任副校長,也是我第一次要去做“官”的時候,母親對我說:“要記住‘公門里面好修行’。”母親和翁先生的話我終生牢記。那不僅僅是教導我寫戲的訣竅,而且是教我做人、做“官”、做事的準則。作為“士”的知識分子,“任事”是社會給了你一個平臺,讓你去顯身手,讓你能活得更有價值。其實“任事”的結果既與你有關系,又與你沒什么關系。因為個人只是“任事”過程中一個過客。如果在做事之初,先考慮我的功利、得失,就很容易違背規律,步入岐途。我相信只要老老實實循著規律去努力地做,就會有結果。
回望來路,北京戲校副校長的平臺讓我獲桃李滿目之喜,文化局副局長的平臺使我結交了多種藝術的精英,在德、法、澳、韓、日、埃及、希臘等國的講臺上我傳播了中華戲曲,特別是十幾次赴寶島臺灣講學、演出,更讓我感到文化是凝聚兩岸民心的紐帶。2001年我們將革命現代戲《紅燈記》帶到臺北演出了四場,近萬名觀眾滿懷熱情地觀看。演出結束后,觀眾涌向舞臺熱烈鼓掌,要求演員再加獻唱段,還有觀眾含著淚水高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口號。演出前,有記者問“臺灣怎么會允許你們在臺上唱‘共產黨毛主席領導人民鬧革命’,怎么會允許在臺上奏響國際歌?”我以無黨派人士的身份回答:“《紅燈記》與《四郎探母》《楊門女將》一樣是京劇的經典劇目,皮黃是兩岸共同的鄉音。雖然兩岸政治觀念不同,文化認同卻是我們相互溝通和理解的基礎。”
我是從事中國戲曲專業的知識分子,對于學識和能力我一向不很自信,可是我對優秀的傳統文化和戲曲文化卻十分自信。唱念做打演的是忠孝仁義,生旦凈丑扮的是善惡忠奸。中國戲曲美學提倡“有無相生”的哲學,這使我悟出無黨派人士的“無”字蘊含了極其深邃的哲理。在人生的戲臺上無論扮演什么角色最終都要卸妝下臺的,只有不忘初心,不失本色才活得輕松、活得理直氣壯。戲曲舞臺上的一桌二椅可以衍生出大千世界萬千物象。“士”無功名利祿之貪,便可生“憂國忘家”之志;“士”無聲色犬馬之欲,就能入弘毅睿智之門;“士”無結黨營私之行,即可贏志同道和之眾;“士”無阿諛逢迎之心,才會存清高骨鯁之勇。說到底,作為知識分子的“士”要有登高遠視的心胸,“以自昭明德”才可能“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近視者急功快利,就算得意于一時,終難免風吹即朽,成漁樵茶余飯后的笑談。
作為一個專業型的無黨派干部,我從實職管理崗位上退下來快十年了。平安養老,十分愜意。回首修行數十年之往事,雖無自豪之功可以夸耀,亦無愧對后人之歉疚;風燭殘年體雖不健,夜半酣睡,卻不憂心紀檢敲門。我想,無黨派的“士”應該有不流于“俗”的清高和心胸,才能保持中國知識分子的良知。
(作者系十二屆全國政協常委,國家京劇院原院長)
編輯:付振強
關鍵詞:憂國如家 純信 無黨派人士 中國 知識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