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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同勝:征大遼、打方臘的“形影敘事”
作者:蘭州大學文學院教授,中國水滸學會常務理事 張同勝
《水滸傳》中,為什么梁山泊征大遼時英雄一個不死,而打方臘的時候,一百單八好漢就十去其八?從某種意義上說,梁山泊征大遼與打方臘,實質上是“形影敘事”:一則是作者有意識地進行了形影相吊的對比敘述,一則是形影相戕的鏡像對應敘事。
為什么說梁山泊征大遼是形影相吊的比照敘事?
梁山泊水滸好漢,是由36天罡、72地煞組成的。天罡地煞,即道教的北斗叢星。北斗叢星為天地之秤,天罡維天之正,地煞鎮地之平,共同維持著天地之間的公正、公道和正義。作為北斗叢星的化身,水滸好漢替天行道,就是天地之秤的表征。這一點,在元雜劇水滸戲中更為明顯:平民百姓一旦遭遇不公,不是去衙門告狀,而是上梁山找正義。
兩河流域的星象學發源最早,也最發達。瑣羅亞斯德教是古老的世界性宗教,它崇尚火,認為太陽、月亮、星星是天上的火,因此崇拜星象。摩尼教的來源之一為瑣羅亞斯德教,崇尚光明,亦保留了星星崇拜。《水滸傳》中,宋江被稱為“星主”。“智取生辰綱”的敘事中,晁蓋、吳用、公孫勝、劉唐、三阮等上應北斗七星,而斗柄上另有一顆小星,化道白光去了,這道白光應在白勝身上。等一百零八好漢們上了梁山,石碣上都刻有他們的星名和姓名,例如天魁星宋江、天雄星林沖、天孤星魯智深、天傷星武松、天殺星李逵等。書中,不僅梁山泊好漢是天上的星宿,遼國將帥也是天上星宿。兀顏統軍本部下,有十一曜大將,包括太陽星耶律得重、太陰星答里孛、羅?星耶律得榮等;兀顏統軍部下,還有二十八宿將軍,包括角木蛟孫忠、亢金龍張起、心月狐裴直等。
如此說來,梁山泊征大遼,就是一群星與另一群星的斗爭。大遼的那一群星星,都敗在了梁山泊這北斗叢星的手下,而他們不是大將就是將軍,皆受大遼重用,為國家建功立業。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天罡地煞星群。投降朝廷之后,“星主”宋江也不過是一個破遼兵馬都先鋒使。小說中的星象敘事,隱含著作者為水滸英雄鳴不平的聲音。正如李贄所言,“《水滸傳》者,發憤之所作也。”
為什么說梁山泊打方臘是形影相戕的自反敘事?
《水滸傳》對梁山泊打方臘的敘述,具有自我鏡像的敘事功能,可謂形與影的斗戰,自戕意念的形象化和藝術化。這主要體現在,梁山泊好漢與方臘南國英雄的對應上。例如,關勝騎著赤兔馬,錢振鵬也騎著赤兔馬;宋江騎著照夜玉獅子白馬,方臘也騎著一匹銀鬃白馬;魯智深的武器是六十二斤的禪杖,寶光國師鄧元覺也使用禪杖,兩人交鋒“一對敵手”;吳用是三家村教授,婁敏中也本是教學先生;梁山泊有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個水寨,方臘水寨也有四個水軍總管,等等。方臘南國與梁山泊,簡直就是一一對應的形影關系。他們的自相殘殺,豈非“興亡多少英雄事,看到清溪實感傷”?
《水滸傳》的文本敘事中,種種表征皆證明了,水滸好漢是摩尼教教徒的影子,確切地說,是中國化的摩尼教即明教的宗教想象;全面地說,是白蓮教之教徒。在宗教信仰上,應該說與方臘等人,是師兄師弟,至少皆是龍華會上之人;而水滸好漢“原來都是一會之人”(宋江語)。或云,既然梁山泊好漢是摩尼教教徒,至少是受到了摩尼教的影響,而方臘、呂師囊、仇道人等都是摩尼教信奉者,那么二者“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為何教內兄弟手足相殺相殘,最后落得個兩虎相爭、兩敗俱傷的結局?
筆者以為,這主要是政治立場不同使然。宋江一力主張受招安,投降朝廷,“為主全忠仗義,為臣輔國安民”;方臘則是稱王圖霸、革故鼎新。社會底層暴動,一般來說也就是這兩條路,要么投降歸順官方,要么反抗斗爭到底。歸順的結局,或者如十大節度使,或者如梁山泊。由以上可知,《水滸傳》的作者用心良苦,通過星象的形影敘事,寫出了水滸英雄的忠義、冤屈和悲劇。(張同勝)
編輯:董雨吉
關鍵詞:方臘 梁山泊 大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