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浙江長興8月28日電　老將胡耀宇的新夢想

新華社記者  王鏡宇、王浩宇

走進胡耀宇的酒店房間，靠近門口的一張床上擺著一個棋盤，盤上是他最近研究的棋局。靠近窗口的桌上，放了兩本書。一本是吳曉波的《影響商業的50本書》，一本是心理學博士陳海賢寫的《了不起的我》。

對于這位38歲的圍棋國手而言，棋和寫作現在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元素，也是他未來的夢想所系。

在2020華為手機杯中國圍棋甲級聯賽的賽場上，胡耀宇是最年長的棋手，沒有之一。前三輪比賽中，代表上海建橋學院隊出戰的他1勝2負，在圍甲聯賽中的對局數達到了401盤，總戰績是238勝163負。

1999年，全國圍棋甲級聯賽初創之時，胡耀宇與孔杰、古力并稱國家少年圍棋隊“三劍客”。21年過去了，“美少年”孔杰早已淡出棋壇，身份朝教練和管理者轉變的古力至今沒有出場，只有胡耀宇還在棋盤前戰斗。

第一年參加圍甲聯賽的時候，胡耀宇才17歲。那時他已經拿過新人王賽的冠軍，在世界賽場上開始嶄露頭角。胡耀宇回憶說，第一次參加圍甲還是稍稍有些緊張，第一盤棋好像是輸給了周波，后來就越下越好了。多年征戰，印象最深的一場圍甲比賽是有一年0:4輸給爭冠對手重慶隊，而他自己半目負于朱松力，一晚上都沒睡好。更讓他郁悶的是，輸棋之后他要趕回北京，因為買不到臥鋪和座票，第二天他又在火車上“罰站”了一晚上。

20多年間，上海隊奪過冠，降過級，胡耀宇當過主將也做過替補。2017年，他還被掛牌進入轉會市場，最終又被上海隊摘牌回到隊中。如今，同齡的棋手們紛紛退役、轉型，而胡耀宇還在下棋。對此他有自己的原因：

“第一是下棋是自己的興趣，我現在依然喜歡。第二是因為我現在寫棋評，想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用我的理解把一些現在和歷史的棋局記錄下來。就像一個‘刺客’要經常出動才能保持敏銳的嗅覺，我也需要繼續通過一線的對局更好地感知和理解對局者的心理狀態，如果距離太遠就體會不到那種殺氣和氛圍。第三，我是通過圍棋逐漸了解自己。真實的自我需要在一個具體的場景下，才能被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那么這樣你才能更深入的了解自己，以及感知到自己有什么樣的變化，而圍棋對弈，就是一個很好的具體場景，所以這樣的過程，也要通過比賽繼續下去。”

不知從何時開始，撰寫棋評已經成為胡耀宇下棋的動力之一，這是他年輕時沒想到的。讀書倒是胡耀宇從年輕時開始養成的習慣，也是他了解自己和世界的方式。他的涉獵范圍很廣，哲學、歷史、經濟、心理學……什么都看。在文學方面，他喜歡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看的書多了，胡耀宇也有了用筆表達自己想法的沖動。大約3年以前，胡耀宇開始更新耀宇圍棋的公眾號，寫棋評。

胡耀宇說，最初他是想表達自己對圍棋的理解。寫著寫著，粉絲越來越多，傳播越來越廣，耀宇圍棋的名頭也越來越響。如今，這個公眾號已經有3萬多粉絲，每篇推送的平均閱讀量在1萬左右。對于有一定閱讀門檻的棋評文章而言，這樣的閱讀量和傳播力殊為不易。6月10日，胡耀宇發的一篇《申真谞為何會被柯潔擊潰？》的棋評有2.9萬人閱讀，260人贊賞，他很開心。

胡耀宇棋評的獨特之處，在于他既能以一線棋手的水準從技術層面敏銳地捕捉到棋局的勝負處，又能用他簡練、精到的文字傳遞出棋手對局時的心態，進而勾勒出棋局背后的故事，讓具備一定圍棋水平的業余棋手讀來大呼過癮。去年3月，一位棋友在水木社區推薦胡耀宇自評倡棋杯勝李軒豪的棋評時說：“實在太精彩了! 堪比小說！”

“越寫越有感覺，我的優勢在于有自己的真情實感。寫東西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有時候往往一盤棋問題的關鍵，是在寫作的過程中被抽絲剝繭出來的，有時候寫完第一遍（初稿）覺得不咋地，睡一覺起來修改之后再讀又覺得：還是不錯的嘛……”胡耀宇說。

寫得多了，胡耀宇覺得記錄那些精彩的棋局有特殊的意義。他想起吳清源與本因坊秀哉的世紀大戰、李世石和柯潔與“阿爾法狗”的人機對決、聶衛平在中日擂臺賽上終結小林光一連勝的名局……如果沒有講出背后的故事、對局的背景和手談者的心路歷程，那在后世人們的眼里這些棋譜只是一些冰冷的數字。

胡耀宇說：“我越來越感到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AI出現在圍棋界后，的確給圍棋的技術方面帶來了進步。但是，若我們過于依賴AI提供給我們的‘相對正確的答案’，那么我們也將失去在人性這個層面上的很多寶貴的東西，比如獨立思考的能力和樂趣，以及在未知中探索前進的動力和勇氣。”

胡耀宇曾經是中國最頂尖的棋手之一，在巔峰時期贏得過農心杯擂臺賽五連勝，還多次在大大小小的國內棋戰中問鼎，唯一的遺憾是2007年在LG杯世界棋王戰決賽中輸給了周俊勛，無緣世界冠軍。

與世界冠軍失之交臂的遺憾并未影響胡耀宇對圍棋的熱愛，現在他抱著第一次參加圍甲的心態去跟比他小十幾歲的年輕棋手們較量。

胡耀宇說，他是一個生活簡單的人，不喜歡應酬，喜歡琢磨，喜歡觀察和思考，然后把它寫下來。下棋和寫作，是胡耀宇現在最看重的兩件事。前期的筆耕已經結出了果實，他的新書馬上就要出版。他甚至認為，如果能專注地將下棋和寫作這兩件事做好，他也有希望在圍甲聯賽中下到50歲。

圍棋，也是胡耀宇和孩子們之間的紐帶。他10歲的女兒和6歲的兒子都在學棋，不過都是送出去學，他只是偶爾指導。

“自己教怕影響親子感情。圍棋對我就像是藝術，要是看見別人在自己喜歡的畫上亂涂亂下，會受不了，”胡耀宇說。

有時候，胡耀宇會看孩子們的棋譜，然后去睡覺。經過一晚上的平復和消化之后，第二天他才能心平氣和地去跟他們交流。

從兒子的身上，胡耀宇看到了年少的自己：聽話，有計劃，總是把所有功課做完之后才說：終于可以去玩了。在女兒的身上，胡耀宇看到了大棋士所需要的“大心臟”：她常常根本不記得還有作業這回事。去年胡耀宇帶家人去歐洲旅游，順便參加了歐洲圍棋大會。他和具有二級水平（當時）的女兒搭檔，參加Ｄ組的混雙賽，一路殺入了決賽。決賽在晚上進行，一直很膠著，下到了收官。下著下著，輪到女兒下時突然好半天沒動靜，這時對手樂了，原來女兒睡著了。胡耀宇哭笑不得，把女兒叫醒了接著下。

在胡耀宇看來，雖然女兒和兒子的性格迥異，卻難說哪個好哪個不好。就像下棋，每一步棋也沒有絕對的好與壞，關鍵是看如何運用這步棋的子效。

在關于棋手如何與AI相處這個話題上，胡耀宇認為：“我們可以向AI學習，但同時不能過于依賴AI，不然很可能會在實戰中迷失自我。下棋不管輸贏，要有自己的思想和脈絡，傳遞自己的圍棋觀，不能完全跟著機器的勝率走。只有經過自己深入思考后的實踐，才能長久的進步。我們對AI的態度，應當把它當成老師，但不要盲從。如果學生什么都聽老師的，也很難成才。”

胡耀宇認為，圍棋的魅力，就在于任何一種風格都可以到達頂峰——跟做人一樣，不能把圍棋搞成標準答案，而且也沒有標準答案。

“一是現在的AI離真正的圍棋上帝還差很多。二是它的勝率標準是建立在它的超強算力的基礎上，對你不一定適用。三是下棋要體現出自己的思想，然后一以貫之。”

不知不覺，聊了兩個小時，我們都有些意猶未盡。看得出來，這位38歲的老將仍舊激情澎湃，依然在追逐新夢想的路上前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