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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安文化”,網絡語言中的“隱秘角落”
祖安本無“文化”可言。它是某款網游中一座虛擬的“地下城”,這所殘破不堪的“城市”缺乏道德與法律的約束,“黑幫”沖突四起,不少玩家在這里一言不合便口吐臟話,以低俗鄙陋的語言攻擊對方,對惡毒的臟話進行修飾比拼“罵技”,這里甚至演化為對罵者的語言“競技場”。
近來,隨著“祖安話”的出圈,所謂的“祖安文化”也在網絡上形成一股以“爆粗口”“口吐狂言”為特征的效仿之風,其中不乏學生。他們在網絡世界中也構建起一個暴戾、混亂的“地下之城”,甚至將“祖安話”嵌入校園現實生活中的話語體系,使之成為一種常態化的“語言暴力”。
近日,教育部等六部門印發了《關于聯合開展未成年人網絡環境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指出要加大對“祖安文化”等涉及未成年人不良網絡社交行為和現象的治理力度。“祖安文化”為何有青少年效仿,又該如何整治?對此,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進行了采訪。
出圈的“祖安文化”
大學生李風是某款網游的資深玩家。在他印象中,“出口成臟”的“祖安文化”最初起源于某游戲主播直播時與玩家的對罵行為,彈幕中有人借用一位游戲人物的臺詞“這就是祖安人打招呼的方式”來評價主播的罵技。漸漸地,“祖安”也就成了臟話、對罵的代名詞。
為凈化游戲環境,游戲官方曾不斷擴大屏蔽關鍵詞的范圍,很快,大多數常見的臟話無法繼續使用,玩家們則開始與游戲官方的屏蔽系統“斗智斗勇”。如何以儒雅、隨和的方式表達憤怒與譏諷,成為眾多“祖安人”發揮奇思妙想的動力,并發展出了一套以英文字母、各地方言、人體器官、歷史典故等多元要素混合而成的“祖安語錄”。
熱衷于“祖安文化”的大學生“阿里嘎多”說 :“對罵就像一種智力游戲,你的文化底蘊足夠的話,能創造出很多新詞語,不夠就只能像復讀機一樣。” 其中“罵技高湛”的玩家,甚至被戲稱為“祖安文科狀元”。
在當下的傳播環境下,“祖安文化”很快“出圈”,在游戲區外快速傳播。比如,在某視頻網站上,以“祖安公主”“祖安民工”為標題的視頻層出不窮,以嘲諷悲劇為樂,有的播放量上百萬;在某些時事新聞下,不少被稱為“祖安評論”的暴戾評論被頂上前排;“出口成臟”的“祖安老哥”“祖安女孩”在粉絲沖突中,則被視為伸張正義的“勇士”。
“走在校園中,時不時就會聽到句‘祖安話’。”參加工作還未滿一年的湖南省95后老師江泉(化名)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自己偶爾也玩游戲、看直播,自認為對網絡文化已經有較高的包容度,但聽到學生口中噴出的那些惡毒詞匯,依舊感到難以接受,“如果學生在現實中都滿口‘祖安話’,他在網絡上的表現也可想而知。”
還在上高三的張榮(化名)建立了多個以“祖安”為主題的QQ群,規模最大的達到兩千多人。為了帶動群內的聊天氛圍,他經常拋出一些爭議較大的話題或言論,引導其他成員調侃甚至辱罵自己。在張榮的QQ空間中,每個分享下方都有數十條評論留言,基本都是侮辱或詛咒的“祖安話”。
這些可能讓普通學生感到十分苦惱的垃圾信息,張榮卻毫不在乎。他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我是因為挨罵出名的,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來罵我,我只是享受被所有人關注的感覺。”
高中生陳晨(化名)則將身邊追捧、效仿“祖安文化”的同學分為兩派,“一派是想在網絡上找存在感的,另一派是純粹跟風找樂子的。”在中學生中,將某些網絡文化作為潮流、叛逆的代表,并進行追捧、模仿,是十分常見的現象,但往往缺乏分辨,“最后學到的只剩下臟話”。
“祖安文化”背后的隱秘暴力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在采訪中發現,有的學生在現實中仍會扮演“好學生”“乖孩子”的角色,但在網絡世界中則更傾向于“快意恩仇”,“有人罵了我,我就要罵回來,而且要罵得更狠”,用更高超的“罵技”給對手“破防”也漸漸有了某種炫技的意味,甚至會產生“罵人罵贏了很有成就感”,往往陷入“以暴制暴”的語言循環。
事實上,“學臟話”“爆粗口”只是祖安文化的冰山一角。在受訪者的指引下,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以“祖安”等關鍵詞搜索,找到了大量QQ聊天群。入群后發現,在這些以游戲交流或聊天交友為主題的QQ中,用“祖安話”進行對罵是常態,任何話題都有可能引發持續數十分鐘的“罵戰”,原本的正常交流幾乎被傾瀉而出的粗口吞沒,而且在對罵中還夾雜著大量色情、暴力的圖文。
有些對罵、爆粗口等行為會止步于QQ聊天群中、網絡交流中,比如關于“祖安文化”,網上有這樣一個段子:“我說NMSL,但你媽不會真的死了,雖然我在網絡上惡語相向 但在現實中見到你媽還是會恭恭敬敬的說聲阿姨好的。”
但有些并不會止步如此。記者發現,幾乎每天都有人在某些群里發布一些QQ號或微信號,后面附帶了號主的姓名、電話甚至照片,號召群友們前去“爆破”。
“大部分是學生做的,他們把同學或者老師的信息發到網上,喊人去騷擾,或者恐嚇、威脅。”陳晨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爆破”在群里是很常見的活動,他們并不會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已經侵犯了他人的隱私權。
之所以如此,擔任著多個QQ群管理員的初中肄業生王然(化名)說,是因為“在群里很多人都是瞎罵,罵著罵著就急眼了。他把你的信息查出來,作為威脅手段,一般人就不敢再說話了。”
可以說,“祖安文化”令人詬病的不僅是“臟話”,更是它背后滋生著更多隱秘的暴力行為。一如陳晨和張榮,都曾遭受過來自“祖安人”的網絡暴力,現在他們也成為施暴者中的一員。
需加強學生的網絡素養教育
《通知》此次明確將加大對不良網絡社交行為的整治力度,包括對涉及未成年人網絡社交中出現的侮辱謾罵、人身攻擊、惡意舉報等網絡欺凌和暴力行為,以及敲詐勒索、非法獲取個人隱私等違法活動予以查處。對相關QQ賬號、群組等通報相關企業,依法依規采取關閉群組、關閉賬號等處置措施。
如何引導青少年自覺遠離“爆粗口”等網絡社交行為甚至暴力行為,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林可博士認為,“藥方”在家庭,在學校,在社會,而不僅僅在網絡。熱衷于“祖安文化”的青少年,事實上大多面臨著相似的現實問題,或是缺少父母的關心,或是在學校中被邊緣化,難以找到成就感,或是缺乏家長和老師的引導,對社會現象和流行文化缺乏獨立反思的能力,為了“好玩兒”和彰顯個性而無意識地跟風。在林可看來,“恰恰是因為現實問題沒有得到解決,才放大了‘隱秘的角落’,使網絡變成表達和發泄的渠道。”
有研究顯示,部分家庭關系不良、家庭功能缺失的青少年會向父母隱瞞自己參與或遭受網絡暴力的經歷。除了關心學業,家長更需了解孩子喜歡的東西,傾聽孩子面臨的困惑,給孩子建立一個愿意說出秘密的空間。“要讓孩子知道,家庭是安全的,你無需獨自面對這些難題。”林可說。
此外,在林可看來,讓人不舒服的“祖安話”可以稱為網絡素養教育中的反面素材,通過與孩子剖析、討論良莠不齊的網絡文化現象,幫助他們形成自主分辨網絡不良信息、自覺抵制網絡惡俗文化的能力。江泉也建議通過組織主題班會等方式開展網絡素養教育,讓學生意識到網絡暴力的不當之處。
能否推動青少年網絡媒介素養的提高,林可認為,這往往取決于教育工作者的自覺。“令人欣慰的是各界都開始重視這一議題,不少年輕教師嘗試在自己的課堂或班會中融入媒介素養相關的討論”。
此次《通知》也明確提出,部署各地中小學校在秋季開學后通過課堂教學、專題教育、班團隊會等形式,集中開展學生網絡素養和網絡自我保護教育,培養中小學生上網技能、安全防護、信息甄別等網絡素養能力,有效提高中小學生網絡安全意識,同時開展普及家庭教育科學理念的宣傳活動等。
這就需要教育工作者正視“祖安”人群,了解他們在講什么、想什么,在共同的話語體系下對其進行引導。正如林可所說,“‘蹲下來跟孩子說話’并非一個動作,而是一個態度和立場上的轉變”。(實習生 李凱旋 記者 孫慶玲)
關鍵詞:“祖安文化”,網絡語言中的“隱秘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