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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來到了木屋村

2020年11月30日 17:38  |  作者:孫翠翠  |  來源:人民網(wǎng)-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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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陽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睜不開眼。鄒吉友的老伴于艷霞半蹲在地上,按著壓刀。鄒吉友掄起木錘,干脆利落地砸向壓刀。一會兒工夫,一塊粗大的圓木墩就變成了厚度均勻的木瓦。還不到串瓦修屋的季節(jié),可是這樣漫長的冬天,靠山吃山的農(nóng)戶又能干些什么呢?不如趁著好日光,劈劈瓦,鋸幾段木煙囪。

木屋是既原始又精密的建筑,無需借助一個鐵釘,就能讓一根根原木,緊密地壘成四面木墻。一塊自然風(fēng)干的空心椴木,截成四十厘米的小段,不需要任何油漆或防腐措施,便能作為通氣走煙的煙囪,在房頂上風(fēng)吹雨淋十幾年。

新雪融化得很快,屋頂?shù)呐f木瓦漸漸顯露出來,斑駁而密實。它們雖來自不同山坡、不同樹段,卻因為木屋的需要,被劈磨成統(tǒng)一的形狀和厚度。木瓦下,粗重的原木帶著樹皮層層壘疊,堅挺地圍起了四面屋墻,構(gòu)成木屋的主體。原木之外,夾雜著干草的黃泥,在歲月的淘洗中,已鑄煉成甲,恪守著擋風(fēng)抗寒的使命。木瓦之上,粗陋的木煙囪里,吐出一個又一個煙圈,裊裊向上。

一排排木屋,隱匿于林中,散落于山腳。暗灰的屋頂,土黃的木墻,高低參差的木籬笆。它們瓦并著瓦,木搭著木,隨性中透著某種規(guī)矩與邏輯。

“老李昨兒個來說,一開春,他就要搬到新村了,還問咱什么時候搬。”于艷霞對鄒吉友說。

“咱搬啥?不搬!”鄒吉友答道。

“新村安了自來水,還建了學(xué)校,又挨著大路……”于艷霞邊干活邊嘟囔。

“老村靠山近,抬腳就上山,更方便!”鄒吉友接話。

“現(xiàn)在不能伐木,不能打獵,靠山近還有啥用呢!”關(guān)于遷到新村的事兒,于艷霞和鄒吉友商量過多次,可不管怎么勸說,鄒吉友就是不同意搬。

鄒吉友聽了,瞪了于艷霞一眼:“搬家不需要錢啊?蓋新房得一萬多塊,你能整來呀?”

是啊,一萬元對于這個家來說,不是個小數(shù)目。想到這些,于艷霞也不免長長嘆了口氣。

老村窮,不僅鄒吉友一戶窮,沒有搬走的十七戶都窮。

這里原名孤頂子村,位于吉林省白山市撫松縣漫江鎮(zhèn),因當(dāng)?shù)匾蛔铝⑼怀龅纳椒宥妹忠蝈\江從此流過,所以于1966年改名錦江村。村子離長白山西坡僅二十五公里,物產(chǎn)豐富。一直以來,祖祖輩輩以開荒、狩獵、人參采挖和捕魚為生計來源,日子也能自給自足。

午后的陽光斜射在木墻上,空氣中散發(fā)著淡淡的木漿味,這味道讓鄒吉友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他背靠著木墻,反著手,在一根一根原木上來回摸。

老輩人吃飯的手藝,早已派不上用場了。村里的狩獵隊十幾年前就解散了。伐木的號子,也已經(jīng)消失了。

改革開放以后,附近的村子快速發(fā)展,錦江村因為地處深山交通不便等諸多原因,被其他村子遠(yuǎn)遠(yuǎn)甩在了身后。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政府為了改善錦江村村民的生活狀況,在交通便利的位置安裝了自來水、修建了學(xué)校,號召村民遷往新址,并撥給每戶三百多平方米宅基地,以便蓋幾間亮堂堂的磚瓦房。多數(shù)村民陸續(xù)搬進(jìn)了新村,一些條件差或舍不得離開的村民則留了下來。于是,錦江村有了新村與老村之分。因老村都是舊木屋,所以人們又稱老村為木屋村。

第一次大規(guī)模搬遷時,鄒吉友剛出了車禍,搬遷的事兒想都不敢想。等身體痊愈后,他也動過幾次搬家的念頭,最后,都因為舍不得這座大山、離不開老木屋而放棄了。

屋,對于中國人來說,從來都有著不一樣的意義。對于木屋村村民來說,屋的意義更為重大。生存在大山深處,屋不僅是棲居之所,也是藏身之處。屋是跑山人的希望。于是,人們在深山里就地取材,建起了一座座木屋。跑山人甚至不必認(rèn)識屋主,便可以在木屋留宿。木屋更代表著祖輩與自然相處的智慧和無言的祖訓(xùn)。

早年間,村里的男子年滿十二歲,便跟著狩獵隊上山打獵。年滿十五歲,便要劈木瓦、伐木煙囪、壘原木蓋木屋。鄒吉友是老輩們都看好的孩子,秉性憨直、能吃苦,是天生跑山的料。他建的木屋,不僅結(jié)實,樣子也好。

鄒吉友時常在他的木屋前打量。舊木瓦已有十五年了,木煙囪是六七年前換的。院子里的木爬犁,門后的木鍬,哪一樣都是上了年歲的。如果從它們長在深山里那天算起,比鄒吉友的年歲都大,甚至比他父親、爺爺還大。

這些木屋,還能挺多久呢?即使他們不搬走,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不會再學(xué)這門手藝了。木屋村也終將隨著這十七戶人家的搬離或老去而消失。貧窮、空心、老齡化,讓木屋村靜靜地躺在山腳,等待著最后的命運。

沉悶的冬天結(jié)束了,鄒吉友又開始了跑山的生活。此刻,村子外面的世界,正日新月異地變化著。作為資源型城市的白山,正在緊鑼密鼓,不斷謀劃、更新著發(fā)展定位和思路。

錦江村黨支部書記遲玉習(xí)帶著村干部,三天兩頭來老村了解木屋建造的技藝,說是準(zhǔn)備申報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山里的夜,總是寒津津的。那天,鄒吉友家的燈亮了半宿。燈下,遲玉習(xí)在向鄒吉友請教燒木煙囪時的注意事項。

“晚上趕路不安全,怎么不等明早走呢?”送遲玉習(xí)出門時,鄒吉友問。

“咱這山溝溝偏遠(yuǎn),明早出發(fā),怕是到了長春,人家就要散會了。”遲玉習(xí)說。

一輛轎車在高速路上飛馳。車上,時任漫江鎮(zhèn)黨委書記白金華和遲玉習(xí)聊著木屋村未來的發(fā)展……

2012年,長白山滿族木屋建造技藝被列為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得知這個消息后,遲玉習(xí)的眼睛都濕了,馬上把消息告訴了鄒吉友。

轉(zhuǎn)眼的工夫,國際木文化研討會在撫松縣舉行。會后,來自世界各地的四十多位專家學(xué)者走進(jìn)了木屋村。一時間,小村熱鬧極了。

很快,藏匿于深山的木屋村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2013年,木屋村被國家住建部列入中國傳統(tǒng)村落名錄;2014年,被國家民委命名為中國少數(shù)民族特色村寨。

木屋村的保護(hù)和修繕工作也在如火如荼地進(jìn)行著。道路拓寬了,村容村貌改變了,但在發(fā)展和變化中,木屋村盡力保持著原汁原味。

隨著長白山旅游一年火過一年,周邊特色游的人氣也跟著旺起來。一些在長白山停留的游客,接著又來到木屋村。

變化之快、之大,讓鄒吉友始料未及。他沒時間跑山了,每天,他要給成百上千的游客講解木屋村的歷史和故事。

“老鄒,咱這木屋村不能光賺個熱鬧,得產(chǎn)生經(jīng)濟(jì)效益。你頭腦靈活,能不能牽頭搞個旅游合作社?”成立合作社的事,遲玉習(xí)醞釀已久,而由鄒吉友牽頭,最合適不過。

“我能行嗎?一沒本錢,二沒經(jīng)驗,能干成嗎?”鄒吉友想干,但又覺得心里沒底。

“你牽頭干,村里支持你。辦合作社的手續(xù),村干部幫你跑。你有啥難處,村里幫著解決。村里解決不了的,咱們一起找鎮(zhèn)里。咱們村總得有人邁出這一步……”遲玉習(xí)給鄒吉友吃了一顆定心丸。

在鎮(zhèn)、村的幫助下,2015年,鄒吉友注冊了撫松縣第一個旅游合作社。

合作社成立初期,鄒吉友夫婦有些手忙腳亂,僅能為游客提供簡單的餐飲及住宿。

“大哥,院子里的大公雞真精神,晚上給我們來半只吧!”一次,一位游客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鄒吉友熱情答應(yīng)著,心里卻犯嘀咕。只要半只,剩下的半只該怎么辦呢?這不是賠錢嗎?但他還是按照客人的要求,給燉了多半只。

“大嫂,明天我們起早出發(fā),早餐簡單準(zhǔn)備點粥和包子就行!”還有一次,一位游客這樣說。

然而,這樣的早餐對于鄒吉友夫婦來說,并不簡單。他們離鎮(zhèn)子太遠(yuǎn),做一頓包子相當(dāng)麻煩。而這一家子游客,最多吃三五個包子。怎么算都不劃算,但于艷霞還是凌晨3點便起來準(zhǔn)備。這么做,不僅是為了留住客人,也是出于純樸的天性。

鄒吉友在村里帶頭嘗試。漫江鎮(zhèn)政府則一面加強(qiáng)對木屋村的生態(tài)保護(hù),一面動員更多的村民“動”起來。并且,在村里引進(jìn)多媒體技術(shù),全面呈現(xiàn)村子的歷史文化和長白山特有的傳統(tǒng)文化。

村里根據(jù)村民的特長,以家庭為單位,鼓勵他們開設(shè)釀酒坊、豆腐坊等特色店鋪,讓游客參與其中形成互動。

鄒吉友的合作社經(jīng)營,也隨著村里游客的增多,不斷成熟,并形成自己的特色。原本那些看起來有些笨拙的待客之道,竟贏得了游客的高度評價。

“這村子真美!我都舍不得拍照,因為根本拍不出她萬分之一的感覺。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她的美!”一位攝影愛好者在村里住了兩晚,然后在微信朋友圈發(fā)了這樣一段話。

“勞動人民的智慧真讓人驚嘆!大哥,您是最棒的建筑設(shè)計師!”一位建筑設(shè)計師拍打著木屋的墻壁,對鄒吉友說。

“跑山的農(nóng)民嘛,這靠山吃山的本事,都是祖先和這大山給的!”鄒吉友心里涌動著自豪。

從只提供餐飲和住宿,到建豆腐坊、煎餅坊搞體驗,鄒吉友不斷開拓思路,越干越有勁頭。合作社的接待能力也由一天只做一桌餐,變成了一個中午就能接待三五十桌。年收入則由幾萬塊變成三十多萬元。村民們嘗到了搞旅游的甜頭,要么加入鄒吉友的合作社,要么自己成立合作社。原本在城里打工的幾個年輕人,也回到村里創(chuàng)業(yè),和村民們一起建設(shè)木屋村。

2019年,鄒吉友在不斷提高合作社管理水平的基礎(chǔ)上,擴(kuò)大了林下參和木段木耳的種植面積。村民們緊隨其后,也在房前屋后搞起了五味子等中草藥的種植。這些農(nóng)特產(chǎn)品,不僅成為游客臨行時的伴手禮,還通過微信、快手、抖音等平臺向全國銷售。

一座座古樸的小木屋不再是簡陋的代名詞,它們成為游客們感受自然的浪漫驛站,被爭先恐后地租住。

2020年11月,鄒吉友帶著剛剛印刷出版的《世界最美的木屋》畫冊,從長春坐上回家的火車。車窗外,大片的雪花從天上落下來,又隨風(fēng)飛起、盤旋、打轉(zhuǎn)。轉(zhuǎn)過頭來,鄒吉友翻看著畫冊:一道穿過層層峰巒的斜陽,正打在古老而又年輕的木屋上,那么真實,又那么夢幻;那條通往木屋的道路,在陽光的映照下發(fā)散著柔和的光芒。鄒吉友仿佛聽見了行走在這道路上的吱嘎吱嘎聲……

《 人民日報 》( 2020年11月30日 20 版)

編輯:楊嵐

關(guān)鍵詞:木屋 鄒吉 吉友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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