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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養結合這條路不易走 難題在哪?如何解決?
醫養結合的需求
這里是位于北京市豐臺區的一家養老機構。每天早晨,老人們都會聚集在多功能廳做活動,看上去,這里和普通的養老院沒有什么不同。但就在同一個院的另一棟小樓里,卻是不同的場景。
在這家養老機構里,這棟小樓叫“護理院”,又被稱為“醫療區”,它與后面的“護養院”,也就是“養老區”,相隔大約五十米,護養院和護理院,共同構成了這家康助養老機構。形象來說,護養院更像是傳統意義上的養老院,而護理院更像是一個獨立的小醫院,它是經過批復的專業醫療機構,有專業的醫療設施和醫護人員。護理院里的老人,大多高齡且患有重病。
陳麗紅,是這里的護士長。此時,陳護士長正在為一位因腦梗失能的危重患者做應急處理。因為這位老人無法自主排尿,陳護士長在請示了大夫之后,為老人插了尿管。
陳護士長原先在豐臺醫院的急診工作,也跑過120。2018年退休之后,她來到康助養老機構,在護理院擔任護士長。護理院里住著的有護養院里過來的老人,也有來自院外的老人,他們中有不少都是因為需要長期專業的醫療護理而找到了這里。
王國慶和賈桂敬是老人王玉珍的兒子和兒媳。王玉珍今年85歲,十多年前確診了膀胱癌,做了手術,但四年前又再度復發。針對老人目前的情況,很重要的一個治療方式就是持續膀胱沖洗。
王國慶說,原先他們是帶著老人,一個月去醫院換一次尿管,也是由醫院來做膀胱沖洗。但在2021年5月,老人因為胯骨摔傷,臥床不起,在醫院治療了一個月后,回到家中靜養。而由于摔傷引起尿道出血量增加,膀胱沖洗由之前的一個月一次變成了24小時不間斷。雖然醫院也教給了家屬做膀胱沖洗的方法,但這還是讓王國慶兩口子犯了難。
因為骨折的急性治療期已過,醫院不能長待,而可以長時間住院的醫院的老年科又沒有病床,附近的醫院也沒有能上門的醫生。在這種情況下,王國慶和賈桂敬想到了去找養老院,但很多養老院又沒有專業的醫療設施和人員。直到找到這家有護理院的養老機構,他們才徹底舒了一口氣。
王雪蓮大夫是王玉珍老人的主治醫生,也是這家護理院的內科主任。王大夫有三十多年的社區醫院診療經驗,2016年退休后來到康助養老機構的護理院工作。王大夫帶我們來到護理院的搶救室,在這里我們見到了不少專業醫療設備,也看到了吸氧、吸痰、膀沖、監護、胃管、尿管等專業醫療護理。
王大夫介紹,這座護理院是按照一級醫院的標準建立的,同時還配備了放射、B超、化驗等科室,并在2012年通過了衛健部門的審批。而這樣的護理院,其實在養老機構中并不多見。相較于機構設置標準更高、科室及人員配置更豐富的護理院,大多數醫養結合的養老機構配備的只有醫務室。我們在康助養老機構也看到有醫務室的門診,這里設有內科、外科、康復科、口腔科等科室,可以對院內老人進行健康指導和用藥指導,藥房也可以滿足老人的基本開藥需求。但是在康助養老機構院長于安安看來,要真正滿足老人的醫療需求,醫務室還不夠。
于院長認為,要辦好一家養老機構,充分滿足老人的需求,醫療的保障是必不可少的。近年來,推進醫養結合,加快老齡事業和產業發展已成趨勢,國家出臺了多項醫養結合的鼓勵政策,各地也開展了形式多樣的探索。北京市民政局副局長李紅兵向我們談到,老人對于醫養結合的需求已經越來越迫切了。
李紅兵:這個醫療服務,在六七年前它就開始凸顯出來,但是真正被重視應該是四五年前。那么如果它不能在這個機構的常態當中處于一個支撐的位置、保障的位置,那么它在提供服務的時候,老年人心里沒有底,他最后就不會選擇你這里來。
所謂醫養結合的機構,有的是在醫療機構里舉辦養老機構,也就是“醫辦養”;有的是在養老機構里舉辦醫療機構,也就是“養辦醫”;有的是醫療機構與養老機構簽約合作,由醫療機構為養老機構提供醫療服務等等。康助養老機構的模式就屬于“養辦醫”。而“養辦醫”應該怎么辦才是老人需要的?我們在康助護養院里與幾位老人和家屬聊了聊。
權麗霞是老人權建祥的女兒。權大爺今年93歲,來康助護養院已經5年了。剛來的時候,權大爺因為胯骨骨折臥床一整年,后來經過康復訓練,逐漸可以緩慢行走。但因為兒時受傷導致腳部變形,以及丹毒引起的腳部紅腫疼痛,權大爺下肢依然行動不便。此外,和許多高齡老人一樣,他還經常會因為感冒咳嗽引發肺部感染。一旦需要治療,老人就會從后院的護養院被移到前院的護理院。
小病可以及早發現、及時介入治療,大病可以在院內急救或者快速轉診到上級醫院,這是多數老人家庭看重的需求。我們在護養院里采訪時發現,即便是對于那些還沒有失能的老人,他們在選擇養老院時也是最在乎醫療條件。
這位薛奶奶今年87歲,身邊有一個兒子,今年也已經64歲了。為了不給兒子添麻煩,薛奶奶在82歲那年,自己找到了這家養老院。
在護養院里,薛奶奶是曾經被轉診到上級醫院急救,也有不少老人是在院內急救的,而這種情況通常是因為要搶急救的黃金時間。
除了日常的巡查轉診、院前急救和慢病管理,院長于安安說,養老機構里的醫養結合,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需求。
于安安:我理解的醫養結合,最后一段的這個才是重中之重。因為如果說一個失能老人臥床之后,大概兩三年,其實他可能就會進入一個臨終的狀態。那么這段誰管、怎么管?那他一定要轉到專業的醫療機構去開展這個服務,養老機構是承擔不了這個風險,或者是照護的專業性是達不到的。所以說針對重癥老人,一定是有專業的醫生護士進行指導,那么指導的過程當中有問題能處置,那么發生危險了能救治,需要轉的時候,那么我們能節省成本,把我們所有的這個日常的病例記錄,第一時間交給轉診的上級醫院。
于安安表示,目前住在護理院里的老人,很多都是預期生命周期低于六個月的重癥老人。因此,護理院在已有功能的基礎上,還要向臨終關懷、安寧療護的方向拓展。
他叫李永和,85歲,從59歲起先后經歷過五次腦梗。老人在四年多前來到康助養老機構,原先住在護養院里。在近一年的時間里,老人因為第四次和第五次腦梗發作,住到了護理院。2021年10月22日,我們得知老人因肺部感染離世。
王大夫告訴我們,對于癌癥或者慢病終末期的臨終老人,護理院主要采取的方式是對癥治療。
一家設有護理院的養老機構,老人們和他們的親屬,因為不同的情況而來,在采訪中我們也感受到了他們迫切需要這樣的養老機構。但我們同時也發現,護理院的樓上樓下共50張床位,目前只住了10個人,這又是什么原因呢?
養老機構的難題
院長于安安說,目前在康助養老機構,老人在醫務室門診看病治療的費用都可以報銷,但如果住到護理院,各方面的治療費用就得自己承擔。因為沒有醫保,護理院沒有人來,也就難以生存下去。于是多年來,于安安一直都是用護養院的收入來養著護理院;同時,護養院也可以利用護理院的資源為老人服務。但即便如此,于安安表示,成本依然很高。
針對康助養老機構目前的情況,我們詢問了北京市的衛健部門。
北京市衛生健康委老齡健康處處長 丁衛華:康助的養護院它是非常有特色的一家醫養結合機構,它是內設的醫務室,還具有醫保資質,同時它舉辦了這個護理院,能夠為入住的老人提供醫療服務、養老服務,同時對于一些重病的或者需要安寧療護服務的老人,也能提供相應的服務。
記者:您覺得他們碰到的現實問題是什么?
丁衛華:應該說康助的形式也體現了這個醫養結合發展的一些問題,比如說它的內設醫務室是有醫保的,它的護理院沒有醫保資質,所以就限制了開展醫療服務的內容和覆蓋的范圍。醫療機構如果沒有醫保的話,特別是對這樣的一些機構,還是發展是有些困難的,因為付費都要自主付費。
衛健部門同時強調,并不是所有的養老機構都適合發展護理院,醫養結合需要根據實際情況,多途徑解決。
丁衛華:我們從全(北京)市的情況看,200家的醫養結合機構,絕大多數還是設立的是醫務室,這里占到了將近170多家。醫養結合的設定形式,應該說要根據這個養老機構的規模和實際來設置醫療機構。規模比較小的養老機構,因為舉辦醫療機構相對來說成本還是比較高的,所以我們就建議采取其他的形式來提供醫養結合服務。不是所有的養老機構都要舉辦醫療機構,要看自己的實際情況。
記者:比如說如果您要提供方案的話,會有幾種形式可以供他們選擇?
丁衛華:醫辦養、養辦醫,然后還可以和我們的社區衛生服務機構、周邊的一二級醫院來采取簽約合作的形式。另外也可以把它的醫療服務外包給相應的醫療機構。同時我們這兩年也在推進互聯網+醫療服務,還可以采取互聯網+的形式。所以關于醫養結合服務,我覺得我們要多途徑解決,不能搞一刀切。
像護理院這樣的專業醫療機構,在養老機構里是否能夠長久地辦下去,與養老機構的實力密切相關。因此,于安安一方面期待著醫保問題的解決,另一方面也在繼續拓展業務范圍。從2016年起,于安安在周邊的社區陸續建立了十家養老服務驛站。驛站所提供的服務項目中,最受歡迎的是老年餐桌服務和全托照料服務。
由于離社區近,兒女來看望老人很方便;同時,驛站的床位價格也比養老機構要低,因此,日托服務吸引了不少附近的老年人。此外,民政部門對于養老機構和養老驛站所給予的建設、運營等各方面的政策補貼,對康助養老機構也至關重要。
對康助養老機構來說,除了資金上的壓力,人力不足也是一大問題。目前在康助護理院工作的醫護人員,很多都是已經退休的,并沒有太多在職的年輕人愿意來這里工作。
除了要負責護理院的醫護工作,王大夫和陳護士長也會去護養院查房。在她們看來,在醫養結合的養老機構,醫生護士不能僅僅局限于住院治療的老人,而是應該把專業醫療貫徹到養老照護之中。
目前,護理院共有4名專職醫生和6名專職護士。作為專業醫護人員,他們一方面要發現問題、及早介入,一方面還要對護理員進行培訓,再加上原本就負責的護理院的醫護工作。人員少、任務多,身兼數職、分身乏術。
北京市近期發布的《北京市“十四五”時期老齡事業發展規劃》中明確提出“加強養老服務與醫療服務結合”,其中要“鼓勵大、中型養老機構內設醫療機構。鼓勵執業醫師依法依規到養老機構提供醫療健康服務。”
李紅兵:那么我們現在要通過這么樣幾件事來解決這樣的問題,一個是收入上的問題,現在我們正在來討論或者想要解決的,就是專業人才的崗位的支持和補貼的問題。另外一點,我們依然讓他從職業的成長體系上來講,他繼續能夠有臺階可以邁進,這個是我們跟醫療衛生部門,也是跟人力社會資源部門,要共同解決的一個事情。就是在這兒,他也能夠參與到原來的職稱的評定等等這些工作,能夠保證他對這個職業依然還是感到自身的成長。
除了醫保、資金和人力的問題,康助養老機構院長于安安表示,在“養辦醫”的過程中,她其實還有一個更深的困惑,那就是她理想中的醫養結合,在這個小院里還沒有實現。于院長的困惑,也反映出醫養結合一個更深的難點,那就是對于一些重癥或失能的老人,原本在兩種管理體系下的醫療機構和養老機構,如何才能真正做到結合呢?
李紅兵:我們希望在機構里頭,能夠把這樣兩個不同管理下的兩個行為,但是對于一個服務對象身上,讓它能夠更有效地銜接。老人在這樣的機構里面,在一張床上能夠同時連續地獲得照顧的服務、醫療護理的服務、醫療的治療。它是一種跨越,這種跨越難就難在了,它實際上跨越了一種體制,跨越了一種管理的門檻。因為一個是一個醫療機構,一個是一個養老機構,雖然在同一個院里頭,但由于它的管理體系的差異,有時候需要親兄弟明算賬。
丁衛華:因為我們這兩個機構,審批的內容是不一樣的,就是要求的不一樣,相對來說醫療機構要求更嚴格一些。它雖然叫醫養結合機構,實際上它是同時具備兩種資質的一個機構,而且是不同類的、不同性質的兩類的機構,還是要分部門來辦理的。
醫療作為一種更具專業性和風險性的行為,需要有更高的管理要求。因此目前,像康助這樣同時具備醫療資質和養老資質的醫養結合機構,在審批環節上需要分部門辦理,日常也要接受兩個不同職能部門的管理,適應兩套不同的要求和規范。但是,作為醫養結合的服務,服務的對象是同一個人、服務的過程也是連續的,但提供服務的主體卻因為分工和管理要求不同,角色上要分成不同的人,空間上也要分成不同的區域,導致“一張床”解決老人所有問題的想法無法得以實現。
李紅兵:從我們養的角度看醫,這是比較難的。簡單說是什么呢?你病了到醫院來,我醫院把所有醫院的醫療的環境,無菌的要求,所有的體系化的各種不同的護士安排,我都給你準備好,你來就行了。但如果你想在養老院,乃至如果你在你的家里,這里各種的風險,沒有像醫療機構里面已經做好了各種的屏障,使這些風險和隱患,盡可能小概率地發生。這個時候一個簡單的理念,變成一個具體的行動,它需要做很多體系性的建設。這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醫養結合所面臨的重大的困境。這是深水區,因為這個時候,如果出了問題,一個是負責醫療的這樣一些我們的行業管理部門,你是否失職了,這邊(民政部門)你是否縱容了。因此從規避這些事情來講,真正到這個時候,是要找到一個真正解決的辦法。
記者:這樣說起來,要真正實現這個醫養結合,其實要克服的困難還很多,如果說它真的是一條河的話,其中有淺水區有深水區,那現在剛剛走到哪一步?
李紅兵:我想我們所有的政府部門,對這件事情上,是一定要去解決的,因為這是老百姓面臨的最大的這樣一個要求。加緊往前邁出這一步,能多往前邁一步的你就先走那一步,寧可把工作做重合了,但是不能讓它有空白了。先把它做到那兒,然后再不斷地去規范它。我們很多像康助這樣的機構嘗試去做出來了,然后康助它上面的豐臺的我們的衛健委,和豐臺的我們的民政部門,大家對這件事情上持一種審慎包容的態度,然后去支持它做這樣的探索,那么只不過它只是一個剛剛的起步。
編輯:王亦凡
關鍵詞:機構 養老 老人 護理 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