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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故鄉“淪陷”,每個在外的人都是“幫兇”
這幾年每到春節,不變的是,數以億計的城里人還是回到故鄉,即使不是鄉村,也是鄰近鄉村的小城小鎮。不同的是,等到城里人返鄉時,帶回的除了城里的媳婦或女婿,逃跑的“上海女朋友”,和“后置發動雞”與“雙渦輪增鴨”等土特產以外,還有一篇篇“返鄉體”文章。
這些文章中可以讀到遠去的鄉愁,可以體會到回不去的故鄉,但是傳播最廣的卻是那些對鄉村淪陷之后,在城里人看來愚昧、凋零、古怪,甚至獵奇的鄉村圖景。
有些鄉村或許已經“淪陷”了。但是鄉村的淪陷是什么的淪陷?即使像許多人想象的那樣,鄉村曾經存在過玫瑰色的田園美景,鄉民們曾經擁有過拙樸美德,但鄉村過去一樣是物資匱乏,一樣是破敗的建筑,一樣是土里土氣的你來我往談笑風生。為什么過去的鄉村卻沒有淪陷?僅僅是環境破壞了?僅僅道德淪喪了?
六十多年前,費孝通寫下經典的《鄉土中國》,將鄉村社會歸為一種“因為在一起生長而發生的社會”,這樣的社會就像“把一塊石頭丟在水面上所發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紋”,構成了差序格局,與西洋捆柴式的社會完全不同。如果說捆柴主要指歐洲的城市社會,對于歐洲的農村社會,馬克思也有一個精妙的描繪——一個村子里的農民就像一個袋子里的土豆,雖零散,但也是自成一體的。
不論是哪一種描繪,那時的鄉土社會,波紋還是一整套波紋,土豆還是一整袋土豆,盡管鄉土,畢竟還是“社會”。
現在的鄉村淪陷,淪陷的不是鄉土。鄉土依舊,淪喪的是“社會”。鄉民流失,留守的已不足夠組成任何一種模式的社會。農村的兒女兄弟們,已經通過各種途徑離開鄉村走進城市。即使還存在差序,但是格局已經無法構建,主要由老人、兒童和婦女構成的鄉村,剩下的只有殘局。
每一個寫下返鄉記的作者,都曾是這個格局上的一塊拼圖。當他們回望鄉村的瘡痍,其中一塊便是他們自己的出走所留下的瘡痍。
現在的鄉土中國,就站在這個已被拋棄卻未及重建的歷史渡口,波紋已經退去,柴卻沒有捆在一起,鄉民就像散落在地里無人照看的土豆,獨自發芽,經常發霉。
鄉村向何處去?
“鄉下人!一個奇特的古詞”,一個多世紀前,未來學家塔德寫道,“人們對這個化石般存在物的生活思考過片刻嗎?他們在古代史的書籍中被如此頻繁地談論,人們稱之為‘農民’”。對于這個被預測將消亡的群體,法國農村社會學家孟德拉斯追問,“沒有農民的世界將會是什么樣的世界呢?”他沒有給出答案,但在他研究的法國農民興衰史中,欣喜地看到,法國的鄉村開始復興,而復興的希望就在于一批拒絕離開自己村莊的青年。他們依靠自己的理想與意志重新整合鄉村破敗的格局。
衰敗起于逃離,復興在于拒絕離開。如果說故鄉淪陷了,那么我們每一個在外的人都是“幫兇”。我們都不過是雪崩中的一枚雪花,共同造成了這個“惡果”。對于這樣的“惡果”,即使不向茍延殘喘的故鄉表示敬意,也至少應該呈上溫情的撫慰,而不是獵奇,更不應該是厭惡。我們的離開即使不是錯誤的,也應該是一種自責的愧疚。
□葉竹盛(華南理工大學法學院講師)
編輯:劉文俊
關鍵詞:春節返鄉 “返鄉體”文章 鄉村“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