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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永清:童年的困苦是一筆財富
我是60后,1965年出生在東北農村,第二年,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我的童年是在“運動”和貧困中度過的。
臧永清
我親歷過“運動”的場面,有的至今讓我心有余悸。我記憶最深的,一是游街、一是批斗大會。要搞什么政治運動了,首先就把村子里的地、富、反、壞、右分子拉出來,在村子里面轉一圈兒。押他們游街的民兵會不斷地高喊口號,口號的內容基本上是打倒×××,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被拉來游街的地、富、反、壞、右分子往往會被捆住雙手、頭戴高帽,佝僂著身子,低眉順目地接受著批斗??礋狒[的大人們一般說來是不會跟著喊口號的,但孩子們會很積極地回應那些領喊者,也跟著高喊口號。我就跟著喊過,其實我并不知道那些口號的深意,只是覺得好玩兒而已。
至于貧窮,我最深的感受是饑餓,常常吃不飽肚子。生產隊分下來的糧食,不足以讓我們每頓飯都能吃飽。特別是歉收年的第二年春夏兩季,常常是每頓飯吃個七分飽。對于長身體的孩子來說,那種饑餓感真難熬,我常常在清晨被餓醒。小時候,我一直跟爺爺奶奶一起住,睡在一鋪炕上。每當早晨我早早醒來,滿頭汗珠時,奶奶就會讓爺爺下地幫我找點兒吃的。爺爺奶奶作為老輩人,過年過節時,總會有親戚朋友送給他們些好吃的東西。在發現我饑餓難耐后,爺爺常常會給我沖泡一碗油茶喝。因而,在我的童年記憶里,油茶是最甘美的食物,以至于我長大后,還經常去買油茶喝。不過,再大廠家生產的油茶,也沒有當年爺爺泡給我的油茶好喝。
盡管常常鬧“運動”,常常忍饑挨餓,我的童年仍不乏歡樂。那時候,學校對學習抓得不緊,入學不用考試,升學也不用考試,甚至平時的期末考試也是開卷。因而,我們的課余時間主要是在大自然里“瘋玩”。
秋天時,我會和表哥結伴去河汊里淘魚。所謂淘魚,就是在田間的、沒有水流的河溝里用泥砌兩道壩,待把兩道壩之間的水淘干后,魚自然就出來了。能不能淘到魚,要看你的眼力,如果你沒有看準,恰好你砌的兩道壩之間沒有魚,你就白費力氣了。我們每次都有收獲??吹奖惶愿傻暮訙侠秭a魚、鯉魚啪啪亂跳時,我的心里樂開了花。樂開花的還有媽媽。那時候窮,作為家庭主婦的她總為下一頓做什么吃的發愁。沒有肉,魚也不錯。
到了冬天,我最愿意做的是和鄰居家的大伯去雪地里捕鳥。那時候的東北,冬天雪大啊,大雪下過后,除了村路,往往看不到一寸土地。這時,我們就去田野里打掃出一小塊土地來,在上面撒些谷物,下上網,把作為誘捕工具的鳥拴在網邊。見有鳥群飛來時,鄰居大伯就會狂吹發出鳥叫聲的哨子,待鳥撲到地面啄糧食時,我們一起拉網,扣鳥。運氣好時,一網竟能扣捕幾十只鳥。
我和我的小伙伴們冬天的另一項主要游戲是滑冰車和滑冰鞋比賽。我們那時候的冰車和冰鞋都是最簡易的。冰車很小,小到夠我們幼小、瘦弱的身體坐上去就行,主體是幾片釘起來的木條,下面是兩條磨亮的八號線粗細的鐵絲。冰鞋也是最簡易的,就是兩塊比我們的棉鞋稍大點的木板,上面前后釘上結實的帆布帶兒,下面各安兩條粗一些的鐵絲。上冰比賽后,就要看自己的運動天賦和體質了。我這兩方面都差,只要比賽,輸的大都是我,但我不服,比輸一次,就要求再比,直到伙伴們不堪其擾,故意輸給我了,才算結束。比完回家,經常挨揍,因為滑冰鞋時,那根撐冰面的大木棍要在襠下插來插去,次數一多,褲襠難免磨爛,那年月,能穿上棉褲就不錯了,你還迅速把它磨壞,不挨揍才怪呢。
貧窮給我們這代人的童年帶來了很多困苦,也給我們帶來了很多財富。這財富之一就是不怕困苦的意志力。想想當年,眼前這點困難算什么;想想當年,現在的一切都很美好。我們幾乎不用專門拿出時間去調整心態,因為我們的心態總是很好。我們這代人,如果沒成功,原因不是我們心態不好、努力不夠,往往是我們天分不足。童年帶給我的另一個財富是,我們從大自然中吸取了更多的靈性。自然是有靈性的,親近自然會讓人獲得創造力。我曾經粗略統計過,當今中國最優秀的作家中,大半來自農村。無論是剛剛逝去的陳忠實,還是中國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還是被公認的大作家賈平凹、閻連科,都是農村生、農村長。論早年教育,他們肯定不如城里的孩子,可是農村廣袤的天地,讓他們成為文學上的天才。這樣說來老天是公平的。
(作者系全國政協委員、現代出版社總編輯)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臧永清 童年 困苦 貧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