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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中國畫中那些“雞”
雞是十二生肖中唯一的禽類。我們今天熟悉的雞,一般稱作家雞,在動物學上屬于雞形目雉科原雞屬。家雞是世界上數量最多的鳥類,它的祖先就是原產于亞洲南部、西起印度、東到中國的廣大地域的原雞。家雞的馴化大約在4000年前,在華南的很多地方,野生原雞還經常混入家雞群,和家雞交配后孵化的幼雞和野生原雞幾無差別,可見兩者之間親緣很近。而中國作為它的馴化地之一,以生肖的形式加以紀念,的確是名副其實的。
[宋]李安忠《鵪鶉圖》
[明]王維烈《白鷴圖》
[宋]趙佶《芙蓉錦雞圖》
[宋]王凝《子母雞圖》
[清]張熊《大吉圖》
中國人對雞的認識非常久遠,在石器時代出土的陶塑中就有雞的形。尤其是隨葬品中,雞既是家禽財產的一部分,又經常兼具了送魂的功能。在稍晚一些的美術史上,雞的形象也時有出現,從漢代壁畫,一直到晚近的花鳥畫上,都常現身。“富貴根基”,由公雞和牡丹組成的國畫畫面,或許就是我們最熟悉的“雞畫”。
不過,除了常見的家雞以外,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雉科產地國(21屬49種,占世界總數的1/3),還有眾多雞形目物種出現在歷代畫家筆下。
如果說,孔雀以其體型較大、羽毛鮮艷的特征,壟斷了我們今天對雉科物種的基本印象,那么錦雞這一雉科中低調奢華的代表,則在宋代保持了較高出鏡率。《桃竹錦雞圖》以桃樹、竹子和一對錦雞組成的畫面,成為當時流行的恭賀新婚的喜慶圖。竹子代表男性,桃樹代表女性,錦雞則寓意婚姻似錦。
錦雞在北宋很流行,以至于宋徽宗趙佶也忍不住畫了一幅《芙蓉錦雞圖》,流傳后世。有趣的是,這幅作品給今天的生物學家提供了研究的契機,圖中這只白頸長尾的錦雞被認為是白腹錦雞和紅腹錦雞雜交的成果。前者生活于云貴川,后者活動于秦嶺,在現代圈養情況下經常發生雜交,而徽宗的這幅作品,據信是世界上最早的對錦雞雜交的記錄。
除了錦雞這種名字里帶“雞”的雉科動物頻現宋代花鳥畫,另一種雞形目的動物也常參與此類作品。“暖戲煙蕪錦翼齊,品流應得近山雞。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里啼……”唐代詩人鄭谷的這首《鷓鴣》,用“近山雞”一語貼切地描繪了鷓鴣的體征。因為類似山雞,所以經常藏在草中隱蔽,待人靠近一躍而逃。它的叫聲低愁婉轉,想象荒草叢中驚起一片鷓鴣漫天飛過,很容易讓旅人行者聯想到離愁別緒,所以就有了著名詞牌《鷓鴣天》。
宋代的宮廷畫師在錦雞、鷓鴣這兩種“雞”之外,還偏愛鵪鶉這一小型雉科禽類。在雉科物種中,可以大致分為兩類,較大的稱雉,家雞、錦雞都屬這類,較小的稱鶉。鵪鶉就是其中的代表,它比鷓鴣更小,毛色紅褐相間。因為名稱讀音有安全之意,常與菊花相配入畫,取義“安居樂業”,這倒是非常符合外患頻仍的宋代,對生活安定的追求。在這幅宋代畫家李安忠的《鵪鶉圖》中,兩只鵪鶉姿態安然自得,不似其他雉科鳥類長頸伸縮。
值得一提的是,我們平日所見到鵪鶉都是關在籠中瑟瑟發抖,但在自然界的野生環境里,鵪鶉是雉科鳥類中少數具有長距離飛行能力的候鳥。它不像其他大型雉雞一樣可以就地越冬,而是飛越數千公里之遠。生活于新疆的鵪鶉,冬季時會飛到藏南、藏東的昌都地區過冬。由于身形圓潤,加上雉科禽類天生較弱的飛行能力,它們無法高飛,只能以貼近地面數米的方式接力奮飛。真是難為了它們這樣的小身體,完全不像畫家想象的那樣,是追求安定的性格。
最后一種經常入畫的“雞”,名字比較罕見,稱為白鷴。這是一種大型雉類。白鷴以外還有黑鷴和藍鷴,前者在中國西藏、尼泊爾一帶,后者則是中國臺灣特有的鳥類,歷史上難見入畫。唯獨藍鷴是中國東部、南部山林常見的鳥類,以其儀態優雅、閑庭信步而為畫者所愛。北宋師曠所著《禽經》特別提到:“白鷴,似山雞而色白,行止閑暇。”就是這個道理。
一般情況下,白鷴不像家雞、鷓鴣、鵪鶉這類大小雉類那樣易于馴化。因此,飼養和放歸這種鳥類,都對古代文人具有非常的象征含義。白鷴最著名的飼養者當屬李白,他甚至寫了一首《贈黃山胡公求白鷴》來紀念自己獲得了一對白鷴。
相比李白賞玩白鷴的雅興,清代著名詩人王漁洋則體會到了將白鷴放歸自然的樂趣。當時畫家禹之鼎創作的《王士禎放鷴圖》,則以恬淡的筆調,描繪了詩人放鳥歸山、歸隱山林的志向。
從錦雞到白鷴,從鷓鴣到鵪鶉,大大小小都屬雉科,可見古人的世界里有著多種多樣的“雞”。只是它們與人的關系在更多時候如《詩經·伐檀》所言,“不狩不獵,胡瞻爾筵有懸鶉兮(不來打獵,為何見你庭院掛鵪鶉啊)”,大量成為了人類饗宴上的山珍。
雖然家雞在中國藝術世界中很早就已出現,但它們往往以“子母雞”的形象寓意多子與安樂,并沒有占據“雞畫”的主要空間。在歷史上的絕大多數時間里,源自紅原雞的家雞品種一直與其他雉科物種分享著古代畫家的喜愛。家雞(無論是公雞,還是雞群)開始占據“雞畫”主流,或許要與明清兩代對耕地、林地的開發結合起來看待。隨著荒野的減少,那些未曾馴化的錦雞、白鷴漸漸遠離了畫家的視線,歸隱到更遙遠的山林。而鷓鴣、鵪鶉的馴化、養殖,則同樣讓它們失去了野性的自由。
也正因于此,那些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赳赳雄雞,終于站立到了清代畫家的筆端。在張熊、任伯年等海派先驅的帶領下,成為了“雞畫”的主力軍。從清代中期開始,我們已經很難聽到“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里啼”的鷓鴣聲了,也難見到白鷴飛上樹梢頭的優雅身影。這對那些身懷絕技,卻只能以家雞遣懷的畫家們,或許是一種遺憾。
希望有一天,我們還能從無論是畫家的筆下,還是身邊的草叢,再次體驗到那種各種雉科野禽驚起的慌張,再次從荒野中低愁婉轉的啁啾聲里,感受到許多世紀前古代詩人們被鷓鴣天籠罩的感嘆。這可以算是我在雞年許下的第一個愿望吧。
(作者為上海博物館館員)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中國畫 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