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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揚傳統文人畫,必須要從書法抓起
■蔡顯良 草書斗方 齊白石《畫藤》 釋文:一筆垂藤百尺長,濃陰合處日無光。 與君掛在高堂上,好聞漫天紫雪香。
暨南大學書法研究所副所長蔡顯良:
“書法藝術與中國文化相表里,書法中剛柔、虛實、黑白、長短、粗細、濃淡等變化,既體現了藝術的辯證法,亦在最簡約的層面上濃縮了傳統哲學與民族文化的基本精神。”暨南大學書法研究所副所長蔡顯良如是說。
因此,他強調,同以中國傳統藝術為根基,書畫密不可分。“如果要弘揚中國傳統繪文人畫,我覺得必須要從中國書法抓起,必須以弘揚中國書法為抓手,在這個基礎之上去帶動文人畫的發展。”■收藏周刊記者 潘瑋倩
“繪畫不能離開書法”是一個被遺忘的常識
收藏周刊:那您怎么看它與繪畫等藝術的關系?
蔡顯良:自書法在魏晉時期自覺而成一門藝術之后,其創作要求和傳統藝術密切相關,其中關系最大的就是繪畫。中國畫和書法的哲學美學基礎一致,品評語言也類似。到了元代,講究詩書畫印結合的文人畫成為中國繪畫主流,書法更成為其必不可少的組成要素,書畫密不可分,相融相通。這個觀點早在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就講過,“書畫同體而未分”,兩者本來同源同理,無論筆法墨法還是審美。趙孟頫有一首著名的詩,將書畫相通的理論闡釋得淋漓盡致:“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方知書畫本來同。”從元明清到民國數百年間,“繪畫不能離開書法”屬于常識,根本不是一個問題,根本不存在什么爭論。古代畫家很多都是文人,理所當然不曾有“剔除書法”的念頭。
收藏周刊:那什么時候開始出現認知分歧?
蔡顯良:是在20世紀初,很多人受西方審美思潮影響,認為傳統文化老朽陳舊。
收藏周刊:那個時候文人畫開始被摒棄?
蔡顯良:對。很多人認為中國繪畫到了要改革的時候,包括康有為也提出國畫改良觀。嶺南畫派應運而生,與京津、海上三足鼎立。二高一陳都是革命家,其繪畫的思想也受影響,所以提出折衷中西。
收藏周刊:他們還是沒有完全脫離傳統。
蔡顯良:當然,但我覺得他們雖未脫離,亦離傳統很遠了。構圖、色彩、光影,很多方面都是借鑒西方。后來,西學畫家回國,任職了很多高端繪畫組織和高等院校的領導,這就使得中國傳統繪畫教育發生“裂變”,變化非常厲害。其中以擔任過美院校長的徐悲鴻為代表,影響深遠。學中國畫的學生竟然不考寫生和臨摹,而去考素描和色彩。
如此種種,導致現在包括很多美院師生在內,腦中沒有書法這個概念,更不會去認知與繪畫的關系。再加上如果他不認真學歷史,那他就徹底對中國書法沒感覺了。現在有些畫家,尤其是畫工筆的、從素描這條路培訓出來的,不敢在畫上題款,原因就是沒有這方面的訓練。
補上書法這一課,就是補上繪畫中的筆墨技法
收藏周刊:您剛才說到“裂變”,中國繪畫脫離了書法,是否導致了其發展的靜止乃至退步?
蔡顯良:這個問題比較尖銳。從我的認知來看,應該說20世紀初期的這種西方審美文化的進入,確實導致了新時代中國傳統文化的變化,甚至有些固步自封。甚至一些言論讓人灰心——類似中國傳統文化是不是過時了、是不是應該摒棄了?而且,人口增長越來越快,但傳統文化例如繪畫的承繼者越來越少。潘天壽、黃賓虹、李可染、齊白石、傅抱石等,只剩下極少數一些人在堅守和發揚,傳統繪畫至少在群眾層面已發生斷裂。
收藏周刊:書法是否是拯救傳統繪畫的良方?
蔡顯良:這個問題也比較尖銳。現在很多繪畫展覽包括全國性美展,傳統樣式的繪畫,尤其是寫意為主的傳統文人畫,比例非常小,作者人數很少,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令人擔憂的問題。如果要弘揚中國傳統繪文人畫,我覺得必須要從中國書法抓起,必須以弘揚中國書法為抓手,在這個基礎之上去帶動文人畫的發展。這在元明清時期不成為問題的問題,現在反而成為了一個非常重要非常關鍵的問題。要想發展中國特色的傳統繪畫,要走自己的路,在借鑒西方某些因素的同時,必須要回歸傳統,而回歸傳統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要補上中國書法這一課。
收藏周刊:學好書法可以彌補當前繪畫的哪些缺點?
蔡顯良:在中國古代,書法家不一定畫畫,但是畫家必須要懂書法,這其實對于古代文人來說是一個不成問題的問題。不會書法你很難去掌握毛筆特性,不懂筆法顯然沒法畫畫。補上書法這一課,就是補上繪畫中的筆墨技法。工具材料已經決定了筆墨特性,只要使用中國式的工具材料,你就必須從傳統技法中汲取養分。你怎能不去弘揚傳統?怎能用另一個系統的技法?
只在粗淺層面停留,書法藝術就無法發展
收藏周刊:怎樣才是好書法,有古意算不算關鍵標準?
蔡顯良:高古確實是重要的、關鍵的審美要素。書法是純抽象的藝術,沒有學古和臨摹根本談不上學習和創新。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甚至是核心的要求。書法在每個階段都有創新,但創新難度比繪畫更大,比任何一門傳統藝術更難,中國書法的超穩定結構是由中國漢字的超穩定性決定的,所以有人把書法叫做戴著鐐銬跳舞的藝術,必須在有限的時空范圍之內去進行創新。
如果離開了漢字這個基礎,你就不是書法,就變成了抽象藝術、水墨實驗。比如改革開放初期有很多人在嘗試現代書法,寫個龍就像個龍,這是倒退。還有一種認為書寫內容不重要,它又把書法和抽象藝術混為一談了。書法藝術必須要書寫漢字,這是常識,是不應該拿來討論的問題。
收藏周刊:吳冠中曾表示,書法應在可以讀辨的前提下講究筆墨之美。您覺得可辨認的書法,是否是好書法的前提?
蔡顯良:文字和書法,應該是母與子的關系。書法欣賞有一套固有標準,能不能看懂只是書法欣賞的初級階段,是停留在文字的辨識層面,還是粗淺的;第二階段是專業層面,必須提高到審美高度。我強調文字內容的重要性,但專業人員往往已跨越這個初級層面,而從藝術的審美標準去評判。這兩個層面都不可缺少——離開大眾就沒人欣賞,但如果在粗淺層面停留,書法藝術就無法發展。
從這兩個層面我們也可以看到當前的一種亂象,很多人只要拿起毛筆寫字就認為自己是書法家了,不需要經過專業訓練了,這就停留在粗淺層面。你應該越過第一層次,書寫具有更高藝術性的作品,這是對書法家的要求。
現在的情況是,書法藝術家少,而書法名家多
收藏周刊:您認為當下書壇的繼承現狀是否令人滿意?
蔡顯良: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自從改革開放以后,書法越來越受到重視,在繼承經典方面,我覺得是達到了一個空前繁榮階段。但要想在臨摹的基礎上有所創新,必須按照藝術規律,成為優秀書法家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技法錘煉,很多年輕人已做得非常好;二是注重書法史論、美學、技法乃至傳統文化的綜合修養。很多年輕人只有手頭技法,沒有心里的內力。但我相信這種現象會逐步改善。中國書法與傳統文化血脈相連,是修出來的,養出來的,而不是練出來的。
收藏周刊:那您覺得現在書壇上的成名成家者,他們的內力還有什么需要加強的地方?
蔡顯良:成名成家的很多,但當下書法被賦予了很多外在因素,有些人靠書法本身成為名家,有些人靠書法以外的比如社會地位等因素成為名家,這時候我們就需要分辨了——他是一個真正的書法家,還是一個寫字的名家?將來能夠對書法藝術作出貢獻的,應該是對書法比較虔誠的這些人,而不是用書法為自己牟利益的人。但現在反而是,書法藝術家少,而書法名家多。
不能以最高標準去要求所有的書法家
收藏周刊:你認為當下是一個繁榮時期,那么書壇是追求古意者居多,還是追求創新者居多?
蔡顯良:追求創新的人更多,追求古意的人相對較少。這會導致出現浮躁的情況。有好的也有壞的一面。好的一面是追求創新的人多了,總能找到些路子,如果都不創新一味找古,我認為也不是好事情。
收藏周刊:您如何看黃永玉、吳冠中的書法?
蔡顯良:這還用說嗎?
收藏周刊: 網上曾有關于十大丑書俗書等的“評選”,亦談到曾翔、歐陽中石等人的書法,您怎么看這種評選?
蔡顯良:這種評價的方式我不太提倡。因為任何事物的發展總有高級的層面、普通的層面甚至不太光明的一面,我們要多多宣揚光明的一面,而不應該大肆宣揚不太光明的一面。所謂丑書的評價,也沒有一個常規標準,在古代來說,優秀的書法家也就那么些人,沒有太多,那我們為什么要求當代所有的書法家都成為優秀的書法家,都成為能夠留下經典作品的書法家呢?我覺得這種要求過高了。任何一門藝術總要有一些比較專業的審美與追求,但它一旦進入大眾的生活與視野,就會催生一些相對普通的審美需求。所以我覺得總有一部分人會去追求高層次高標準的藝術境界,成為孤獨的求道者,這些人會引領書法。但是絕大多數書法家應該去做普及工作,不能以最高標準去要求所有的書法家。這是我個人的一個觀點。他們既然存在,有人捧場,也就是引領人們去追求和欣賞書法這樣的高雅藝術,我覺得這對社會就是一種貢獻,不用太苛求。
簡介
蔡顯良 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暨南大學藝術學院黨總支書記,暨南大學書法研究所副所長。
編輯:楊嵐
關鍵詞:書法 傳統 藝術 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