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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動物園關停已表演24年的馬戲:動保與非遺之爭
黃迎志則說,自己團里的動物是靠喂食訓練出來的,“動物喜歡玩,不能算訓練。”
他承認,行業內有馴獸師粗暴對待動物,但他更愿意用“教育”這個詞。“小孩六七歲開始學雜技,哪個不是疼得哭?你能說是虐待嗎?孩子不聽話,家長打他,那叫虐待嗎?”
對網友提出的各種“虐待”行為,黃迎志并不認可。比如,猴子很小就要和母猴分開,黃迎志認為這類似于“媽媽去上班,把小孩放在家里”;動物長期生活在鐵籠里,黃迎志說,“有人住高樓大廈,有人住平房里,哪種好?習慣成自然嘛。”
顧慮重重之下,黃迎志甚至拒絕了新京報記者進入團內探訪、拍照的要求,他擔心,這些照片又會引來新一輪的質疑和攻擊。
在黃迎志看來,動物表演是用一種友善的方式,通過馴獸師與動物的情感交流,引導動物展現出它們自身的本性和技能,這是人類認識動物、學會與動物共處的重要途徑。
近幾年,動物自然化的呼聲越來越高。黃迎志也曾想過改變,他設想創造一種新的表演形式,用動物向大家講解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故事。“但這其中,一定不能少了動物表演。”
禁演令下的馬戲之鄉
近些年來,隨著人們動物保護意識的提高,以動物取悅人的傳統馬戲表演正在經受越來越多的爭議。
2013年,北京市一位政協委員曾提交“取締動物表演”提案,稱“據不完全統計,全世界目前有36個國家、389個城市禁止或限制動物表演。”
公益組織“拯救動物表演項目”負責人胡春梅曾對媒體表示,即使通過行業的規范或者制定更嚴格的標準,也沒有辦法抹滅動物表演背后對動物的傷害。即便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應當限定在特定區域、非營利性地保留。
美國時間2017年5月21日晚,有著146年歷史、世界三大馬戲團之一的美國“玲玲馬戲團”在紐約長島舉行了謝幕演出。其母公司宣稱,理由是觀眾人數持續減少、營運成本高昂。
隨著“禁演令”陸續出臺,從黃迎志到“馬戲之鄉”安徽宿州的眾多民間藝人們,一度感到恐慌。他們聽說的消息是,“南京一家動物園的馬戲館都建好了,花了七八百萬,政策一出,叫停了。”
陸續有馬戲團被趕回老家,接不到其他生意;有些人虧了錢,轉行了。
“動物在家不出門,擱誰也受不了”,宿州市埇橋區蒿溝鄉人徐亮(化名)說。他的兩個兒子經營了一家馬戲團,平時接零散的活動。從單位退休后,徐亮成了專職的“動物管家”。
按照他的算法,一只獅子每天要吃八斤雞架子,老虎、獅子加起來十幾只,團里還有黑熊、羊和猴子,每天至少要吃掉幾百塊錢。動物個把月不出門,就會虧錢。
即便出外演出,因為管理越來越嚴格,需要辦理的各種手續也讓徐亮頭疼。“除了野生動物馴養證和文化部門開具的表演證外,還要單獨辦理運輸證,標注沿途經過的城市、運輸的動物種類、數量。運輸證需要本地和演出地林業部門蓋章。一路上隨時有檢查。”
有一次,徐亮的兒子外出表演多帶了一只老虎,被交警查到,險些被扣。后來到演出當地補辦了證明,這才過關。
“能待在動物園里是最舒服的。顛沛流離,動物也受不了。”徐亮說。
同鄉人趙成(化名)也感覺到生意難做。他從父親手里學來馴猴的本事,和猴子打了二十幾年交道。
近兩年,他的馬戲團生意黯淡,有時候幾個月接不到活兒。閑暇時,他在家里幫別人馴動物,還是以猴子為主。每只猴子6000元,直到馴成為止。如果外出打工,他干的還是馴獸,一個月賺五六千塊。
四十多歲的趙成也曾考慮讓孩子繼承自己馴猴的手藝,但妻子不同意,孩子也不愿學,只能作罷。“在傳統觀念里,馬戲還是走街串巷、‘下九流’的職業”,趙成嘆了口氣,“愿意學馬戲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
前些年,外出打工的機會少,為了減輕經濟負擔,有些孩子選擇跟著馬戲團學馬戲。如今,去大城市打工的選擇多了,辛苦又危險的馬戲早已不再是年輕人的首選。
曾經的繁榮時代
馬戲藝人都在懷念那個繁榮的時代。
“寧走三江口,不過蒿桃柳”,這句話曾是“馬戲之鄉”安徽省宿州市馬戲人的“金字招牌”。蒿、桃、柳說的就是宿州市埇橋區的蒿溝鄉、桃溝鄉和柳溝村,被同行視為巡演不過之地。
“解放前,蒿溝鄉就是有名的馬戲之鄉”,陳強(化名)說。陳強是當地比較早的一批馬戲藝人之一。
1985年,他自己經營一家馬戲團,團里有兩匹馬、幾只羊,二十多個雜技演員。演員們用平板車拉著動物,走街串巷演出。幾毛錢一張票,演一場能掙幾百塊錢,結算了各種費用還有結余。
以前的馬戲并沒有動物表演,項目多以跑馬和雜技為主。一個演員在馬背上做各種動作,或是蹬大缸、走鋼絲,就能撐起一場表演。
當年,馬戲藝人走南闖北,各地巡演,是公認“最有見識的人”。“那時候有幾個農村人見過火車?我們就見過。”陳強以此為傲。
資料顯示,宿縣(即今宿州)人民政府成立的集體性質“大眾動物表演團”曾經創造出一個業績神話,門票5分錢一張,竟在一年內創下40萬元人民幣的營業收入。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從海南島到黑龍江、從東海之濱到天山腳下,處處都有埇橋馬戲藝人的身影。馬戲已經成為埇橋農民致富的有效途徑。
直到1980年之后,蒿溝鄉的馬戲團里才開始出現羊、猴子等動物表演。為了吸引觀眾,各家馬戲團逐步增加了狗熊滾繡球、人虎斗、鉆火圈等節目。陳強說,自己第一次看老虎表演的時候嚇出了一身汗。
“1990年前后是宿州馬戲團的黃金時期。那時候,鄉里鼓勵做生意,大批馬戲團出現了。”陳強最喜歡看馬戲團“晾棚”。每年春節過后,馬戲團都會為“出穴”做準備。蒿溝鄉的大棚一個接著一個,“那才像‘馬戲之鄉’”。
探尋馬戲的新出路
“如今在埇橋,想看一場馬戲也不容易了。”埇橋人老陸狠狠吸了一口煙。
上個月,在北京上學的孫子回來過暑假。孫子喜歡看《熊出沒》,經常模仿里面的角色講話。
“那都是假的,真正的熊更聰明,會踩鋼絲、會騎自行車。”和孫子通電話時,老陸曾驕傲地說。他早就盤算好,這次要帶孩子去看一場真正的馬戲。
老陸三十多歲那年第一次看到動物表演。幾毛錢一張門票,有小狗認字,猴子走鋼絲和山羊蹬花瓶。二十多分鐘的表演結束,走出大棚,老陸的兩只手掌拍得通紅。
當地的鳳凰堤百虎園,是目前唯一一家還有馬戲表演的地方。檢票口的墻上,掛著“中國馬戲之鄉”、“安徽省文化產業示范基地”和“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牌子。
老陸走到門口才知道,園內的馬戲表演已于2月22日暫停演出。孩子對園景和圈養的動物都沒有興趣,轉了小半圈就喊累,只想回去看電視。
其實早在前些年,馬戲表演已經引起了社會民眾的不滿,肩負“非遺”名號的表演一度遭遇尷尬。
2011年,來自河南神農山美猴王藝術團的三位嘉賓帶著兩只猴子演員參加喜劇選秀節目《笑傲江湖》。表演還沒開始,評委趙忠祥就亮起紅燈。他說,不希望在這個現場看到這樣的表演,因為這不是文明社會應該出現的藝術形式。
評委于謙也說,據他了解,每只猴子在馴成之前都要經歷一個特別痛苦的鞭打過程。“我曾經從一個馴猴人手里買過一只猴,就是因為看他打得不行了,當時那猴滿臉是血。”
“可能大家對現在科學的馴養方式還不了解吧。”嘉賓帶著猴子黯然離場。
“馬戲藝人在演出的時候,沒有估計到人們對動物的感情,導致演出過程引起大家不滿。這是一件好事,也是對現代馬戲發展的新要求。”張永恒說。他是宿州市文化館副館長,曾參與申報“馬戲之鄉”和“非遺”。
為此,他們在準備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的創新節目,逐漸消除人們對馬戲的抵觸。比如,“新版西游記”、現代小品“不差錢”、“拳擊”之類。
所謂的“西游記系列”,是讓兩只狗熊穿上衣服,扮成豬八戒和沙和尚,配上西游記主題曲,表演降妖除魔的故事。“節目在西安動物園表演時效果很好”,張永恒說,“馬戲有1000多年歷史,值得發揚,也足以撐起非物質文化遺產稱號。”
遭遇停演后,黃迎志聯系了張永恒,希望由他出面和廣州動物園交涉,給馬戲團開辟新的表演場地。但直到今天,馬戲團依然沒能如愿恢復演出。
黃迎志終于開始接受這個“不得不”撤離的命運,希望留在廣州,找到合適的下家。他心里清楚,哪個城市都不會接受流動性的表演。然而,規模龐大的馬戲團,搬家并非易事。
要搬遷到新的接收地,馬戲團還需要獲得林業部門、規劃部門、土地部門、環保部門、文化部門,公安消防共6個單位的審批許可。
黃迎志解釋稱:“目前很多城市沒有現成的馬戲大棚,接收單位需要建新馬戲表演場地。這首先就要規劃局批準項目,接著找土地部門批準用地,然后是林業部門的批準,環保部門考察馬戲團的演出會不會帶來環境問題,包括動物飼養是否會帶來噪音污染等一系列評估。”而辦完這一套手續,按照一切順利的時間計算,最快也需要2年時間。”
他仍心有不甘,“周末騎在父親肩頭去看小猴騎車、狗熊玩球,多美好的記憶。馬戲表演有它存在的意義,那可不是手機、網絡能取代的,怎么可能被取締?”
新京報記者 王翀鵬程 實習生 楊雨奇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廣州動物園 關停 馬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