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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江豚:鄱陽湖保護區采砂之禍

2017年12月08日 10:48 |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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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空氣冰涼如水的傍晚,蜷縮在船艙里的胥左陽和師弟突然聽到水里傳出“噗噗”的聲音,“很大”,伴隨“呼啦啦”的水聲,他們鉆出船艙,漁船的燈光打在水波涌動的水面上,他們看到成群的江豚在船邊搶吃小魚,事后回憶至少五六頭。

“看呆了,第一次距離江豚那么近,不超過5米,當一切安靜下來、沒有任何威脅的時候,它們看起來是那么地自在。”胥左陽回憶。他如今已是撫州一所高中的生物老師。

他清楚記得,當時的位置正是瓢山水域東南方向的小鳴咀碼頭。8天時間,他在瓢山至小鳴咀旁邊的龍口這一大片水域,觀察到了47頭江豚。

第二年12月,胥左陽再次來到鄱陽湖,進行同一課題的第二次考察。

他還是瓢山至龍口水域觀測8天,一頭江豚沒看到。這一年的考察結論,鄱陽湖其他水域江豚種群數量基本與去年持平,只有瓢山至龍口水域,數字從前一年的47頭變為了“0”。

瘋狂的采砂

2014年底,在原本是鄱陽湖長江江豚省級自然保護區的這片水域,胥左陽看到了幾條大型吸砂船來來往往,還有的停在水中和岸邊。

他做了記錄:“在三山至瓢山南水域流動觀察中,發現繞河口至瓢山水域段采砂和航運非常密集,未被運輸走的廢砂堆積成沙丘和暗礁,水域最淺處僅為15cm,考察船只行進到該水域多次擱淺,因此推測采砂活動加之水位低阻礙了長江江豚在瓢山附近水域和龍口水域之間的相互遷移活動。”

11月10日,鄱陽湖江豚保護協會會長余會功向新京報記者回憶,當時他也在胥左陽的考察船上,“幾十艘跟挖砂相關的超大型船只往來在那片水域上,湖面擁擠不堪。江豚在那里肯定沒有活動空間,我很生氣。”

事后,一位鄱陽縣漁政部門負責人告訴新京報記者,當時聚集在瓢山水域的采砂船既有合法的,也有非法的。“但漁業資源歸我們管,采砂歸水利部門管,對于合法的我們不能干預,非法的我們過去最多也只能口頭警告。”

蓮湖鄉朱家村100多位村民曾因補償問題,聯名將采砂公司告上了法庭。11月15日,該村一位漁民向新京報記者提供的一份《民事判決書》顯示,2014年8月9日,鄱陽縣政府辦公會議通過一份鄱陽縣砂石競拍招商方案,招拍方為鄱陽縣興水砂石有限公司。工商資料顯示,上述招拍方為鄱陽縣珠湖聯圩分洪工程管理局100%控股,該局登記管理機關為鄱陽縣水利局。

當年9月9日,一名叫陳剛(化名)的人士中標,和鄱陽縣興水砂石有限公司簽署《關于合作開采鄱陽湖鄱陽01號采區砂石協議》。江西省水利廳2014年發布的關于鄱陽湖采砂規劃報告(2014-2018)、以及江西省水利廳2014年24號批復都證明,鄱陽縣興水砂石有限公司可以合法開采鄱陽湖01號采砂區。

鄱陽縣興水砂石有限公司和陳剛因此成為合法采砂者。

按照相關采砂條例的規定,陳剛2014年在采砂區只能開采200萬噸砂石,2015年只能開采400萬噸。 “但他們采了遠遠不止這個數。”幾名將鄱陽興水砂石有限公司告到法院的漁民說。這起案件判決漁民敗訴,因采砂公司稱已將因采砂而停止捕漁的補償交給了村里。

另一份法院判決書顯示,陳剛等人使用的全部是大型“吸砂王”。

“一個‘吸砂王’能打10米深的洞,能吸200噸-1000噸砂石,一天至少能打七八個洞。多的時候他們同時用九條‘吸砂王’,最少的時候也有4條,這么算下來,按照規定他們開采三四十天就達到規定的開采量了。”幾位了解“吸砂王”的漁民邊算邊說。

他們數過,2014至2016年間,上述采砂公司最多時聚集了9艘大型“吸砂王”。這些漁民還曾在晚上給吸砂船錄像,發現“吸砂王”幾乎是全天24小時工作。對于陳剛等人具體采了多少砂,沒有人知道。

非法采砂此時也頗為猖獗。2015年,擁有合法采砂資格的鄱陽縣興水砂石有限公司把在當地被稱為“砂幫”的非法采砂者告到法庭,“砂幫”不僅用無證“吸砂王”采砂,而且還聚集本地人打砸興水砂石公司的采砂船,毀壞其機械設備。

江西本地媒體曾報道,鄱陽縣政府在2015年2月新成立一個專門管理采砂的“河砂資源管理局”,該局掌握的情況顯示,2015年瓢山水域上非法采砂船就有48條之多。

不可逆的傷害

當地漁民告訴新京報記者,“吸砂王”采砂的鄱陽01號采砂區就是瓢山水域。

12月5日,江西省水利廳河湖局也向新京報記者確認,2014年該廳批復的鄱陽湖01號采砂區位于江西省的都昌、余干、鄱陽等“4縣交界處”。

記者查看鄱陽湖長江江豚保護區“功能區劃圖”,發現其所說的4縣交界處,確實為漁民所說的瓢山水域,而該水域,則是鄱陽湖長江江豚保護區的核心區。

河湖局一名負責人稱,相關批示文件暫時沒找到,但可以確定,“當年在批示該采砂區之前,曾按程序向江西省農業廳、林業廳、環保廳征求過意見。按照相關規定,如果即將設立的采砂區涉及任何一處自然保護區,水利廳都不可能批復。”

資料顯示,鄱陽湖長江江豚省級自然保護區正式成立于2004年3月17日,至今歸江西省農業廳下屬漁政局管理。上述負責人稱,“當時江西省農業廳沒有給水利廳有關該江豚保護區的提示,我們至今不清楚那里是江豚保護區。”

至發稿時止,新京報記者曾多次向江西省漁政局核實上述相關問題,但至今沒有得到答復。

直到去年12月28日,江西省水利廳向下屬各部門發布了一份不再受理鄱陽湖01號等5個可采區采砂的文件。文件內容稱,2016年11月17日,中央環保督察組向江西省反饋環境保護督察意見,即鄱陽湖采砂區與自然保護區重疊。

“經江西省水利廳核實,鄱陽湖01、02、03號采區全部區域位于鄱陽湖銀魚產卵場或鄱陽湖鯉魚鯽魚產卵場省級自然保護區內。因此,終止鄱陽湖進賢01、進賢02、余干01、鄱陽01號等5個可采區采砂的申請。”

此份文件沒有提及01號采砂區同時還覆蓋了鄱陽湖長江江豚省級自然保護區。

目前,01號采區已經基本沒有采砂行為。但根據這份文件,瓢山水域挖砂活動已經進行了兩年時間,2014年9月至2016年12月。

“采砂對江豚棲息地的破壞是很難恢復的。第一改變水環境,影響江豚繁殖和棲息;第二會把湖水變渾濁,有污染;第三會有很多船只來,影響江豚活動。”12月3日,世界自然基金會(WWF)江豚項目負責人張新橋告訴新京報記者,大概10年前,在洞庭湖三江交匯的湖口位置,采砂之前,他曾在那里觀察到100多頭江豚,但是開始采砂之后,那里再沒看到過江豚。

“如果是江豚保護區的核心范圍,更應該禁止人類活動。”12月6日,郝玉江說。他支持有序采砂,但是以他多年的觀察,“有序挖砂在現實中很難操作。”

為了規范管理保護區,2015年開始,鄱陽縣漁政局在保護區設置了“四牌一標一冊”,即指示牌、警示牌、引導牌、界牌和界標、宣傳冊。

如今,瓢山保護區第一次出現了指示是“江豚保護區”的標牌,湖面也第一次出現了黃色的指示浮標,這讓祖祖輩輩在此打漁的漁民們也第一次知道,雖然瓢山至龍口小鳴咀碼頭大部分水域已經兩年沒看到過江豚,但這里是長江江豚保護區。

管理體制不順

鄱陽縣漁政局負責人曾向新京報記者表示,江豚保護區造成如今的局面,主要原因還是“管理體制不順”。

他說,目前保護區實際為多頭管理,“保護區主管部門為省漁政局,實際上按照屬地管理原則,保護區由沿湖各縣漁政部門管理,但各縣市并沒有保護區的編制、機構。”

據漁政局資料顯示,鄱陽湖長江江豚省級自然保護區成立之初,主管部門是江西省農業廳漁政局,分管部門是該局下屬各個地方的分局。

到2013年10月,根據江西省政府漁政體制改革文件規定,省漁政局9個直屬分局下放地方管理。鄱陽縣漁政分局改名為鄱陽縣鄱陽湖漁政局,行政管理權歸鄱陽縣人民政府。

但是,下放后的鄱陽縣漁政局實際上沒有管理省級保護區的級別。這就出現文中縣漁政局即便在保護區發現了非法采砂船,也只能“口頭制止”、沒有執法權的怪現象。而省漁政局遠在百里之外,很少親自執法。

此外,權力下放后還出現行政管理歸屬地的問題。從江西省長江江豚自然保護區功能區劃圖上看,整個鄱陽湖長江江豚省級自然保護區分為南北不相連的兩個區域。兩個區域全部跨三四個行政縣。

“以前是省漁政統一管理,現在是屬地管理。”上述鄱陽縣漁政局負責人說。這意味著,各縣漁政管理時都需要考慮是否越界。

此外,鄱陽湖南北2個保護區域至今沒有獨立的管理機構、編制和專項經費,也沒有專門的管理機構和管理隊伍。

他曾困惑,被稱為長江江豚“最后避難所”的鄱陽湖,無論是江豚數量還是生存環境,都比國內其他幾個國家級長江江豚保護區好,但為什么鄱陽湖保護區成立14年,仍然沒有升級為國家級、且成立專門的管理委員會?

新京報記者就此疑問曾致電江西省農業廳漁政局,但截至發稿,該局不接受電話采訪,沒有回復。

12月4日,江豚保護行動網志愿者根據公開報道統計,今年在鄱陽湖發現的死亡江豚已經達到13頭。

最近的一頭死亡江豚于12月3日在江西省湖口縣鞋山上游被發現,彼時這頭江豚皮膚脫落,身體高度腐爛,已經看不出死亡原因。

12月底,中科院水生所長江江豚科考隊將對鄱陽湖進行最新一次科考。中科院水生所自2015年起,每年從鄱陽湖挑三五頭長江江豚到其他保護區,以補充其他規模不斷縮小的長江江豚種群的基因多樣性,這事關整個種群的生死存亡。

“鄱陽湖現在可以說是一個長江江豚種質資源庫,如果連鄱陽湖環境都守不住,我們連今后保種都很難了。”王克雄說。

新京報記者 孫瑞麗 實習生 肖涌剛

編輯:周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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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消失的江豚 鄱陽湖保護區采砂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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