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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牌月嫂"月入2萬24小時待命 平均睡眠不超5小時
▲某家政公司培訓中心,新入行的月嫂在學習嬰兒護理。受訪者供圖
做月嫂12年來,徐麗華最大的敵人是“困”。“只要一坐下,我就左一個哈欠,右一個哈欠。”她長期處于缺覺狀態,平均每天睡眠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
即便躺在床上,嬰兒已經安頓好,徐麗華心里也總是懸著一根弦,從來不敢深睡。孩子剛出生的那幾天最為難熬,一晚上能睡兩三個小時就算幸運。只要聽到一絲動靜,她就要立即爬起來查看。
憑借護理技能和一手好廚藝,初中學歷的徐麗華目前一個月收入近兩萬元,折合日薪將近700元。在月嫂圈內,她也被稱為“金牌月嫂”。
在北京,“金牌月嫂”一直呈現供不應求的局面。預約徐麗華的雇主最早也已經排到半年后。有的夫妻還沒懷上,就提前一年跟她打了招呼,偶爾還有生二胎的回頭客找來。因此,她從來不愁接不到單子。
火爆的市場下,是科學育兒觀念普及、社會角色越分越細的現實。另一方面,月嫂行業中也滲雜著一些不和諧音符,諸如月嫂素質參差不齊,主雇矛盾多發……
24小時待命
徐麗華今年47歲,打算干到55歲再退休。
1991年,徐麗華從老家河南來到北京闖蕩。她從飯店服務員做起,兩年后改做配菜員,之后又做了八年廚師。因為做菜手藝好,有老鄉推薦她去做育兒嫂。就這樣,徐麗華轉了行。
三年后,她從育兒嫂升級為月嫂,又一步步成為金牌月嫂。工資從一開始的八百多,漲到后來的兩三千、五六千,一路升至如今的小兩萬。這個數字,是她老家信陽平均工資的四倍多。
很多朋友覺得羨慕,徐麗華會跟她們解釋:“背后的心酸只有自己體會得到,可以說長年累月見不著太陽。”
月子里的寶寶睡眠多,但一晚上會醒來好幾次。寶寶醒了,徐麗華要抱給產婦喂奶;寶寶排泄了,她要收拾衛生;寶寶哭了,她要哄著睡覺;寶寶睡了,大人沒有睡,她也不好意思去睡。
這樣的情形每晚都在發生,夜復一夜,難免無聊。為了趕走睡意,徐麗華有時會在產婦喂奶的空檔翻一翻手機相冊。她拍攝的幾百張照片中,帶過的寶寶和自己做的美食占了絕大多數。
▲徐麗華給雇主家做的月子餐。受訪者供圖
看手機的前提是雇主對此不介意。有的家庭擔心輻射會影響孩子發育,要求月嫂不能隨身攜帶手機,只能放在客廳,需要的時候再去拿。
整個白天,做飯、刷碗、洗衣服占去了徐麗華一半的時間。產婦吃完早餐,兩個小時后就要加餐,再過兩個小時,又到了午飯時間,下午仍有一次加餐。一天下來,徐麗華至少要做5頓飯。
按照行規,月嫂只需要負責母嬰兩人的護理和飲食,但徐麗華還會幫產婦家人做飯。作為一名不掛靠家政公司、全靠口碑接活兒的私人月嫂,她總是盡可能地展現出自己的能干。為了給雇主留下好印象,她自愿去做很多服務內容之外的事情。
寶寶每天要洗一次澡,吃完奶要輕輕拍嗝防止吐奶,前半個月還必須把黃疸看住。遇上奶水不足,徐麗華要給產婦按摩通乳,結束后幫著做產后修復,隔一陣子還要做次汗蒸。
活兒看起來并不重,時間總是被填得滿滿當當。碰上體貼的人家,徐麗華可以在產婦和寶寶午休期間睡上一個小時,醒后繼續忙碌。
“金牌月嫂低于15000元,客戶都不敢用”
和徐麗華靠口碑接活兒的私人月嫂不同,來自四川的李文惠、來自黑龍江的王月娥(化名)都是家政公司旗下的簽約月嫂。
月嫂行業資深從業人員張路軍介紹,來北京做月嫂的人來自東北的最多,其次是河北和山東,因為這些地區人口基數大,離北京近。
張路軍說,來應聘的月嫂要進行篩選,一些識字太少、精神比較偏執,或是體檢有問題的人會在第一輪被刷掉,剩下的人再接受培訓。培訓時間一般在兩周左右,也有的會培訓兩個月。內容包括護理、家務、禮儀、行為規范等。
▲正在接受培訓的月嫂們,培訓大多持續兩周到兩個月不等。新京報記者 祖一飛 攝
沒有從業經驗的人參加完月嫂培訓,并不能馬上接活,而是要從育兒嫂做起,積累一段時間后再做月嫂,“如果不行就轉去干保姆,基本上是看個人能力”。
根據國家標準委出臺的《家庭母嬰護理服務規范》,按照工作經歷、服務技能的不同,可以將母嬰生活護理服務分為一星級、二星級、三星級、四星級、五星級和金牌級共六級,其中一星級為最低等級,金牌級為最高等級。張路軍說,國標并非強制性,很多公司都是按照自己的標準來。“月嫂等級越高工資也就越高,按照國家標準,五星級月嫂要有5年的工作經驗,但有的家政公司為了留住月嫂,很難按照這個標準去定級。”
月嫂的級別每家公司的評價標準不一樣。北京某家政公司的做法是,從基礎、經驗、技能等多個維度,對月嫂進行評估定級。再定期根據客戶評價、考試成績進行升級。
據張路軍了解,北京地區金牌月嫂的月薪大多在15000—18000元之間,家政公司會從這個錢里扣除30%的傭金。“基本上低于15000元,客戶都不敢用。”
月嫂行業里,職業技能證書是敲門磚。無論是來自家政公司還是私人月嫂,證書都是個人能力的一種體現。證書的數量,工作經驗和每年的考評成績,都是月嫂提升等級的資本。
每次見客戶,徐麗華都會帶上她的四個證:中醫經絡催乳師證、高級小兒推拿師證、產后修復師證、高級母嬰護理師證(月嫂證)。她的微信名上也標注著“金牌月嫂”和“追奶師”兩個頭銜。
▲徐麗華見客戶時帶的四個證。受訪者供圖
之所以寫“追奶師”,是因為徐麗華接的客戶全都是純母乳喂養。產婦奶水不足,她會通過飲食調理、按摩疏通等方式去“追奶”。這項工作一天兩天完不成,正常周期在半個月左右。她還碰到過一點奶水都沒有的產婦,“客戶家里人都放棄了,我追了30多天,總算追成純母乳喂養”。
天眼查數據顯示,全國開展月嫂業務的各類公司、社會組織超過12000家,服務內容涉及月嫂的家政公司更是數不勝數。
有些家政公司為了讓客戶放心,一個月會組織好幾場雇主見面會,把各項資料、證書擺上桌,讓客戶現場查驗后挑選。即便如此,許多雇主還是會帶月嫂去醫院二次體檢。
近年來,互聯網技術在月嫂行業也得到越來越多的應用。除了在手機上選擇、預定、評價和支付,月嫂的日常管理也逐漸轉移到線上。
產婦董梅(化名)在月子期間聘請了一名特級月嫂,服務時長46天,費用為25800元。她選擇的這家公司專門研發了一款手機App,月嫂每天需要填寫日志,記錄下當天的工作內容,客戶可以進行核實并提出意見,再提交給母嬰管家來審核。董梅很認可這樣的管理方式。
▲月嫂等待面試的現場。新京報記者 祖一飛 攝
冷暖自知
平時,徐麗華很少吐槽工作上的辛苦。她也從沒讓家人知道,自己曾經遭遇過什么樣的危險。
徐麗華說,她曾受雇于一個家庭,簽合同前,雇主沒有告知任何需要特別注意的事項。到了雇主家,徐麗華才發現產婦患有精神疾病。“她天天往窗戶下面看,要跳樓”。徐麗華只能和雇主家人輪流盯住產婦,上廁所也跟著進去。產婦發病時,兩個人得拼命拉才能攔住。
有一天,產婦拿刀沖著徐麗華:“徐姐,我要殺了你!”
徐麗華嚇得要死,只能強作鎮靜:“你為什么要殺我呀,你要殺了我就沒有人給你帶寶寶了。”
“那你就得把我給殺了。”
“我要殺了你的話,寶寶就沒有媽媽了。”
……
危險解除后,徐麗華找到男主人,要求終止合約。“再待下去,我精神也要崩潰了”。
這種情況終究還是極端個例,相比之下,產婦產后抑郁更常見,大多數月嫂都會碰到。
心情煩躁時,有些產婦會發脾氣、哭、鬧、滿屋子地走。月嫂李文惠總結的竅門是:多聊聊寶寶以后要怎么樣,讓產婦看到希望,情緒就會慢慢好起來。月嫂周傳玲會避免問“母乳夠不夠吃”這類問題,“每個做母親的都想讓寶寶吃上母乳,前期肯定要慢一些,你老問她,她就會心煩焦慮”。遇到這類產婦,月嫂們盡力分擔的同時,也會建議家人多一些撫慰。
除了產婦,寶寶也難免會出問題。一旦出現閃失,月嫂很難承擔得起責任。有月嫂感冒后繼續工作,沒多久寶寶患上肺炎住進醫院,雇主一紙訴狀將家政公司告到了法院。
為了預防寶寶感冒,每次洗澡前,李文惠都會提前關上窗戶,將水溫調到38-40攝氏度之間。擔心細菌傳播,她還會把母嬰兩人的衣服分開洗好后再分開晾曬。“用心去做,做到位了,可能就不會出現一些問題。”
在大多數情況下,月嫂和雇主相處融洽,有時候,感謝會以紅包的形式體現。王月娥收過最大的一個紅包是5000元,但她也遇到過“不把人當人”的雇主。
曾經有位產婦要求王月娥按照菜單購買月子餐的食材,卻只留出兩塊錢讓她買土豆吃。王月娥擔心自己花錢買別的菜,錢的事會說不清楚,于是連著吃了好多天土豆,“土豆絲、土豆片、土豆塊,換著花樣去吃,到現在我一看見土豆就惡心”。
李文惠在工作中則始終堅持自己的原則:每次去雇主家,從來都是留出自己的飯,使用自帶的碗筷。“客戶要看月嫂的健康證,但他們有沒有疾病我們不得而知,這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
李文惠堅持只做本職工作,“我一定是用心用力去做”。如果雇主提出額外要求,她會擺明態度,告訴對方自己掙的是專業護理和月子餐的錢,不應該去做保姆、保潔的活兒。
月嫂趙連鵬曾有過一次不被信任的經歷。她來到客戶家中,首先拿出身份證、健康證和月嫂證給對方,男主人看完吐出一句:“這些都是可以造假的”。趙連鵬無奈,只能告訴他可以去查編號。見雇主沒說讓她走,也沒說要留,趙連鵬便走進嬰兒房去看寶寶。后來才知道,寶寶已經十幾天沒有洗過澡。
“可能也是緣分,小寶寶一看到我就笑了”。那一刻,趙連鵬想,這個小生命終于要被拯救了。
無法給到的母愛
徐麗華有3個孩子。每個孩子她只帶到一歲就交給了婆婆。如今,大女兒已經上了大學,二女兒正上高中,小兒子即將升入初中。
小兒子6歲那年,徐麗華答應他回家過年,后來因為太忙實在回不去,兒子整整一年沒接她的電話。最近這六年,徐麗華也只在老家過過一次春節。2018年除夕是兒子的12歲生日,這在當地是件需要請客吃飯的大事。徐麗華因為工作再次缺席,“到現在,兒子還是很少接我的電話”。
一提起三個孩子,徐麗華就忍不住掉眼淚。現實的矛盾橫亙在這位母親面前:她既要出門掙錢供孩子讀書,又因為離家太遠無法直接給到母愛,導致母子之間產生裂隙。
正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很難理解大人的苦衷。母親長期在外,孩子們思念久了,心里也堵得慌。徐麗華打電話給家里,小兒子的語氣明顯不太高興。二女兒也曾說過氣話,告訴她別回來了。相比之下,大女兒要成熟得多,她只是問:“媽,我看你老在朋友圈里發你做的菜,我什么時候才能吃上啊?”
徐麗華聽了難受,不得不天天哄他們,“過幾天就回家啦”。其實一年到頭,她最多只回兩次家。倘若過年不回,就在年中挑個時間回去待上一兩周。趕不上假期,就只能去學校和孩子見一面。離家在外,最讓徐麗華擔心的是孩子們的身體。她的三個孩子中,有兩個出現過營養不良的癥狀。尤其是大女兒,貧血、缺鈣,頻頻生病,因為看病耽誤了不少功課。
徐麗華不想看到同樣的經歷在二女兒和小兒子身上發生。但一想到三個孩子的學費,她只能繼續打拼。丈夫原本也在北京打工,夫妻倆合計后,徐麗華讓丈夫回老家開起了出租車。時間相對自由,能多照顧家庭。
徐麗華說,她北漂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孩子。接下來的8年,她想要攢夠一些錢,為孩子將來發展減輕負擔。
至于現在孩子們的不理解,徐麗華并不太在意,她不擔心親情會真的變質,“每次回去,我走到哪,兒子都黏著我,他還是特別開心的”。
大量“偽證書”在濫竽充數
過去的2018年,中國新生兒總量為1523萬。這意味著,平均每天會有41726個新成員降臨到全國各地的家庭中。
龐大的需求下,月嫂行業也滋生出許多亂象。學歷、證書、月嫂證,甚至健康證都可以造假。近日,全國人大代表、月嫂從業者蔡細春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月嫂行業最大的問題就是各個省的培訓教材不統一,頒發的證書也各不相同。國家層面出臺了行業標準和題庫,并開設了相關職業資格證書的考核鑒定,但市場上仍有許多行業和企業發放的“偽證書”在濫竽充數。
在一篇名為《北京月嫂生存狀況分析》的論文中。作者對1223份樣本進行統計分析后的結果顯示:在北京地區從業的月嫂中,40歲以上的人占比81.7%,平均每天工作12小時以上的月嫂占比85.5%。另有23.4%的北京月嫂在工作中感到心里寂寞, 13.1%的北京月嫂感到沒有地位, “表明月嫂這份職業尚未被社會給予更好、更體面的認可”。作者得出結論:目前月嫂市場的主要矛盾是雇主對消費體驗的要求較高以及月嫂整體職業素質欠缺之間的矛盾。
無論是家政公司還是私人月嫂群體,質量參差不齊的現象都存在。月嫂是否靠譜,很多時候要靠運氣。武漢的陳女士請來的第一位月嫂最后就被她趕出了家門。半夜寶寶哭了,陳女士在隔壁房間都被驚醒,月嫂卻依舊鼾聲如雷,“直到我叫醒她,才黑著臉給孩子沖奶”。
更令她難以忍受的是,月嫂偷偷拿走了一個裝有1000元現金的紅包,家人到處找的時候月嫂不吱聲,被發現后卻借口說是幫忙收起來。被要求離開前,月嫂還偷偷拿走了兩盞燕窩和一包日本進口衛生巾。這些經歷,讓陳女士堅定了一個想法:請月嫂必須裝監控。
對于監控的問題,月嫂徐麗華、李文惠都覺得不在意,“不管有沒有,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她們覺得裝監控也有好處,“出現什么意外情況可以說得清楚”。
縱然有許多難以言說的苦楚,月嫂行業還是不斷吸引著從業者的涌入。今年3月初,北京某知名家政公司一樓大廳擠著上百位前來應聘的女性。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經過篩選、培訓之后,她們中的一些人也將走進陌生的家庭,為了自己的孩子,去照顧別人家的孩子。
編輯:曾珂
關鍵詞:"金牌月嫂"月入2萬24小時待命 平均睡眠不超5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