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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新農人”,文藝準備好了嗎?
山西平順縣南坡村大學生王亞鵬(左)回村創業成為“新農人”,圖為他正在直播銷售農產品。新華社發
江西省贛州市會昌縣小密鄉杉背村面貌煥然一新。朱海鵬攝
【熱點觀察·關注農村題材文藝創作】
目前,中國14億人口中,農村人口仍占四成以上。農村人口仍有很多,但農村已不是從前的那個農村:直播帶貨成了“新農具”,小汽車開始代替“牛車馬車三蹦子”,裊裊炊煙因天然氣的入戶而不再成為一景,鄉間草廬早已被鋼筋混凝土的現代建筑取代。古老的鄉村地理符號的消逝,意味著已經被美學化、文學化的具體指向不復存在,如何面對這種猝然而至的空間輪轉,如何書寫當下的新農村、“新農人”,這是今天的文藝家不得不認真思考的問題。
對新農村和“新農人”的文藝書寫變得復雜而具挑戰性
今天的中國農村正在經歷千年未有之巨變。中國農民不僅端穩了飯碗,邁進了小康,其精神面貌、思想觀念、生活方式以及農村的社會治理機制等都在發生著前所未有的變化。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深入人心,過去“靠天吃飯”和過度消耗資源的粗放發展模式有了根本轉變;眾多鄉鎮企業從“能人治企”向現代治理方式轉型,有的已經上市,甚至走向了世界;農業生產基本告別了鐮刀鋤頭,農業機械在農村得到了廣泛應用,直播帶貨甚至成了“新農具”。
中國農民的生活方式也在發生變化,很多農村不僅用上了自來水,鋪上了柏油路,天然氣也開始入戶。中國農村家庭汽車保有率,已從2000年的0.2%增長至2020年的20%,2024年預計將達到40%,中國農民的出行方式早已不是人們刻板印象中的“牛車馬車三蹦子”。
新農村的治理方式和人才結構日趨現代化。“第一書記”、大學生村官以及返鄉的新鄉賢,帶來了理念、技術、資金、知識……過去大家關注的“空巢村落”,如今不少已成為揮灑夢想的熱土,甚至孵化出李子柒式的國際網紅。
中國農民的文化生活也越來越豐富,廣播、電視、網絡基本實現全覆蓋,鄉村博物館、鄉村文化活動室如雨后春筍般出現,眾多來自鄉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登上國際舞臺……此外,城市和鄉村的融合發展,也讓千百年來“城市人”和“農村人”之間的身份界限日趨模糊。農村面貌的巨變、城鄉文化的融合以及各種因素的糾纏和影響,為文藝家們提供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書寫對象,也讓對新農村和“新農人”的文藝書寫變得復雜而具挑戰性。
鄉村文藝敘事,不能沉浸在自己想象的田園牧歌中,也不能縱情于對農村和農民的暗黑書寫
從刻畫舊中國農民形象的《故鄉》《祝福》到反映土改運動的《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從20世紀40年代的歌曲《南泥灣》到20世紀80年代的電視劇《籬笆、女人和狗》,歷史上,我們從不缺乏優秀的農村題材文藝作品。
然而,進入新世紀,隨著新媒體時代的到來,大量社會資本裹挾著算法、流量邏輯涌入文藝領域,給現實題材文藝創作造成巨大沖擊,當代農村題材文藝作品供給嚴重不足。
文學方面,網絡文學少見農村題材自不待言。嚴肅文學領域,2010年以來的兩屆茅盾文學獎,十部獲獎作品中沒有一部反映當下農村生活。
電視劇方面,近年來現實主義成為創作重點,可走紅的多為都市題材,農村題材并未受到過多關注。數據顯示,國家廣播電視總局2020年10月備案公示的當代題材劇目有42部,當代農村題材僅有8部;11月備案公示的當代題材劇目有31部,當代農村題材僅有8部。2020年,第32屆中國電視劇飛天獎16部獲獎電視劇中,只有《索瑪花開》《歲歲年年柿柿紅》兩部為農村題材,而第26屆電視文藝星光獎20部獲獎作品中,也僅有《海蘭江畔稻花香》《我們在行動》第四季兩部為農村題材。
戲劇戲曲方面,當代題材的農村戲倒是不少,但鮮有能引起強烈關注的作品。至于電影、綜藝節目,充斥大小屏的全都是迷妹、迷弟、“浪姐”,農民的身影幾乎見不到,農村似乎已成為這些文藝類型遺忘的角落。
除了數量上的不足,現有的農村題材文藝敘事,作者要么沉浸在自己想象的田園牧歌中,要么縱情于對農村和農民的暗黑書寫,尤以后者為甚。過去矮化丑化套路化農民的現象仍在繼續。在一些作品中,來自農村的“鳳凰男”經過打拼,在城市取得了一番成就,必然有鄉下的七大姑八大姨上門提出奇葩要求;從農村走出來的獨立自強的職業女性,總有一位逼其充當“伏弟魔”的農村母親。還有一些農村題材作品,農民不是忙著談戀愛,就是忙于勾心斗角、爭當鄉村干部。甚至在一些扶貧題材作品中,為了突出“第一書記”“大學生村官”的光輝形象,總要拉來一些“不識時務、自私自利、冥頑不化”的農民當反派、做配角。
需要說明的是,創作者回避鄉村轉型中激烈的現實矛盾而選擇較為討巧的鄉村致富故事、農民進城故事,與其迎合市場、追求經濟效益的動機不無關系。在一個流行時尚日趨“走向消費娛樂”的時代,那些表現沉重的鄉村現實、探討嚴肅農民問題的作品不受都市年輕消費人群的待見,因而在市場上少有人問津。
圍繞鄉村文化的根與魂,既描繪農村物質上的巨變,也書寫農民心靈的嬗變
文藝的核心是人,農村題材文藝創作應該讓農民當主角、站C位。在經歷千年未有之巨變的歷史當口,不管是進城務工的農民工,還是跳過人生“龍門”的農村大學生,不管是奮戰在扶貧一線的鄉村干部,還是留守在農村的老人兒童,他們都值得書寫,而且應該寫出他們的動人故事、復雜情感、幽深精神。創作者如果把眼光局限在傳統農村題材作品關注的封閉領域,目光的探照自然就顯得逼仄;如果端坐在書齋里尋章摘句而不深入農村生活現場,自然無法捕捉到當下農村生活的五色斑斕。
具體言之,當下的鄉土書寫應著重把握以下幾點:一是著力點上,要客觀呈現新農村的嶄新生活面貌,特別是巨大變化,改變過去農村題材文藝作品給人留下的刻板印象;二是形式上,要注重用新的表達方式講好新農村故事,應用更多融媒體的文藝語言和新的傳播技術;三是讓“新農人”成為鄉土敘事的主角,而不能僅僅作為陪襯。
我們欣喜地看到,一些文藝工作者開始進行嘗試和探索。比如,電影《我和我的家鄉》以“笑中帶淚”的形式讓觀眾看到了農村老家的巨大變化,慰藉了觀眾的鄉愁,也讓觀眾思考小康社會、精準扶貧、鄉村振興等重大命題。山東衛視的《田園中國》節目跳出了“下鄉幫扶”“明星采風”的窠臼,主持人與青年代表、農業專家混合組隊共赴一場鄉村旅行,既有城市青年對新時代農村變化“大呼哇塞”的真實體驗,為“網生代”打開了一扇了解農村的窗口,也有專家對鄉村振興樣板村的審慎觀察和觀點輸出,為其他地方的鄉村振興提供了可借鑒的實踐經驗。
不過,上述作品的創新主要集中在形式上,并且記錄的多是當下農村物質上的變化,深刻描繪新時代農民心靈嬗變的作品目前仍然比較缺乏。農村題材文藝創作應該圍繞鄉村文化的根與魂,把握地域性、民族性的鄉村圖景以及鄉風民情和活態文化,以建立文本內部的精神內核。
農村題材文藝作品在內容、視角、主題、人物、風格等方面的選擇、取舍和衍變,折射出中國鄉村發展進程的艱難曲折。通過不同的農村題材文藝作品,我們能夠看到鄉土中國轉型發展的軌跡。因此,農村題材文藝作品不能也不應缺席這個時代,廣大農村和農民的故事應被繼續生動地講述下去。
(作者:關玲,系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院長;楊健,系資深媒體評論人)
編輯:陳姝延
關鍵詞:農村 題材 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