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9日晚，波蘭電影大師安杰依·瓦依達（Andrzej Wajda）因病逝世，享年90歲。

■ 一種懷念

瓦依達認為所有的人都是歷史的產(chǎn)物，藝術一旦脫離這些，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所以他的電影一直保持著國運即人運、人史為影史的高度，一次次不遺余力地勾勒著波蘭人那蕩滌不清的苦難，若要了解波蘭的近代史，看瓦依達的電影，應是最佳選擇。

成 就

波蘭電影學派創(chuàng)始人

成名作《下水道》諷刺華沙起義，以“逆子”姿態(tài)進入國際視野

匈牙利人拉洛斯·杰萊斯的處女作《索爾之子》，是2015年最重要的電影之一。在層出不窮并泛濫成災的二戰(zhàn)電影敘事中，這部講述人類苦難但依舊年輕的電影，很多人誤以為它以全新的視角來管窺那場浩劫。也就是通過集中營里運尸者的目光，來觀摩一個弱者內(nèi)心深處的泛法西斯傾向。早在1961年，就有一部電影同樣反映了運尸者的命運，且更為悲愴，被剪發(fā)奪目后與法西斯同歸于盡，他的悲劇英雄主義色彩酷似《圣經(jīng)》中的斗士參孫。所以這部影片的名字就叫《參孫》，他的導演便是剛剛離世的波蘭電影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波蘭最具國際影響力的大導演之一的安杰依·瓦依達。

波蘭電影學派始于1956年3月，這一學派主要針對的是所謂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主張，抵觸報喜不報憂的“粉飾”態(tài)度。像瓦依達后來執(zhí)導的《大理石人》和《鐵人》，都直指波蘭政府當時的造神策略，而人一旦要從神壇上走下來，等待他的則是一場滅頂之災。瓦依達是這場短暫、艱辛且又深刻的電影運動的積極倡導者。

1957年，瓦依達推出了他的成名作《下水道》。二戰(zhàn)結(jié)束前爆發(fā)于波蘭的華沙起義，在瓦依達極具表現(xiàn)主義風范的敘事中，成為了一場不見天日的徒勞之舉。本片獲得戛納電影節(jié)特別大獎，讓年輕的瓦依達以逆子的身份，頗為尷尬地進入國際視野。這之后的《灰燼與鉆石》飄蕩著更具宿命感的垂死氣息，片尾垃圾場上紛飛的紙屑，宛若上帝視角的大俯拍，一個冒著熱氣的生命在逐漸冷卻。主演齊布爾斯基因其冷峻又略帶玩世不恭的風采被譽為波蘭的詹姆斯·迪恩，迪恩的最后一部作品名曰《無因的反叛》，那么《灰燼與鉆石》這部另類的諜戰(zhàn)片則可稱為“無因的退場”。

作 品

關乎歷史和國家

是映射波蘭近代史的鏡子，勾勒著波蘭人的苦難

不難發(fā)現(xiàn)，瓦依達的大部分優(yōu)秀電影都是關乎歷史的，都涉及龐大而沉重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問題。出身于軍人家庭，又在戰(zhàn)爭中度過青春期的瓦依達，對他多災多難的祖國有著極為復雜的情感。在瓦依達的電影里，波蘭人在自己的家鄉(xiāng)，卻有著身處異鄉(xiāng)的巨大失落感。而他那些不得善終的主人公，都是不折不扣的心力交瘁并透支性靈的旁觀者，他們所演繹的是一段又一段被動的，任人宰割的人生。

在瓦依達看來，波蘭的近代史，并非由波蘭人自己來完成，而是由他的近鄰德國和波蘭來共同書寫和涂抹，好比臭名昭著的卡廷森林慘案。1940年春，在波蘭的斯摩棱斯克共有4000多波蘭的軍官被蘇聯(lián)軍隊殺害，而其中就有瓦依達的父親。與此同時，還有2萬余波蘭的知識分子、公職人員以及軍人被蘇聯(lián)秘密地進行了毀滅性的清洗。蘇聯(lián)曾一度將這出人間慘劇嫁禍于德國法西斯，直到1990年，蘇聯(lián)才正式承認對卡廷慘案負有全部責任。2007年，已過80高齡的瓦依達以強烈的民族情感，極其冷靜的筆觸用影像把我們帶回到那個慘絕人寰的年代。片尾的大屠殺場景，以重復、機械的動作，讓我們因生命終結(jié)時的高度雷同而不寒而栗。那個飽經(jīng)苦難的民族仿佛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能獲得一種浩蕩的“平等”，以及毫無個性色彩的整齊劃一。

創(chuàng) 作 觀

人都是歷史的產(chǎn)物

即使遠走他鄉(xiāng)，仍然對祖國有著含沙射影式的哀其不幸

一些社會學家認為，波蘭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才獲得真正意義上的獨立。也可謂國家不幸詩家幸，波蘭為世界電影畫廊輸出了無數(shù)彪炳史冊的電影之子。如瓦依達的中學和大學校友，與他有過多次合作的羅曼·波蘭斯基，以及與瓦依達創(chuàng)作觀不盡相同的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應該說，這二位在國際影壇所帶來的影響要比瓦依達更具持久性和滲透性。兩位電影大師的成熟之作都在泛人性的漩渦里，吟唱著更具普遍性的生命困局。而瓦依達則始終認為，離開了那片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自己就會變?yōu)闊o本之木，不系之舟。雖然在波蘭電影學派偃旗息鼓后，瓦依達也不得不遠走他鄉(xiāng)。在這期間，他最為成功的作品是法國首席男星杰拉爾·德帕蒂約主演的古裝大戲《丹東》，仍然事關革命與人性的沖突，仍然對自己的祖國有著含沙射影式的哀其不幸。

瓦依達認為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是一種裝腔作勢的，強不知以為知的虛渺。而他自己的創(chuàng)作觀是應從具體的事物出發(fā)，而所有的人都是歷史的產(chǎn)物，而藝術一旦脫離這些，就沒有存在的必要。瓦依達的電影一直保持著國運即人運、人史為影史的高度，一次次不遺余力地勾勒著波蘭人那蕩滌不清的苦難，若要了解波蘭的近代史，看瓦依達的電影，應是最佳選擇。

瓦依達的遺作《殘留映像》講一名畫家兼教授在蘇聯(lián)統(tǒng)治時期受盡壓迫，最后只剩下左腳和右手，但即使在這樣的條件下，仍堅持自己的藝術良心。本片剛被提交為波蘭參選奧斯卡外語片。也許去看看這部電影，是對瓦依達最好的紀念。

□賽人（影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