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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煒:隱性的榜樣
同是華語地區(qū),如果到海外某些地方,會發(fā)現(xiàn)那里的人似乎要收斂和文雅一些。經過多年的傳統(tǒng)和培植,各個領域的人物都會表現(xiàn)出不同的氣質。詩人只是一個方面。大陸各個方面的人物一般來說都比較放得開,既無拘束也比較粗野。這都來自傳統(tǒng)和培植。
當然詩寫得好壞,也不由簡單的外表所能決定,這其實是十分復雜的。要說行為開放,沒有誰比李白更能放得開的了,他自己,他崇尚的那些人物,他的宣言,他和俠客的關系,都有點夸張嚇人。
我們重視李白和杜甫這兩個符號,是因為他們即便比起孟浩然、王維、白居易、杜牧、柳宗元、李商隱這些著名的詩人,仍然更能代表唐代的詩峰,稱得上是群峰之巔。他們是中國歷代文人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是知識分子中的重要代表。從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講,他們傳遞和普及了一種生活方式,即藝術家的、詩人的生活方式。人們可以不同意他們的主張和行為,但事實上許多人的心里都裝了一個李白或杜甫。
他們已經成為藝術家和詩人、文人們的一個隱性的榜樣。
類似李白這種人國外也有,常在我們視野里的美國作家海明威就是一個例子。海明威也是一個狂放不羈的家伙,一輩子折騰之重,并不亞于李白。他除了不像李白那樣一心當官走仕途,沒有煉丹和求道,其余的大膽嘗試一應俱全,同樣嗜酒如命。當代作家似乎沒人說“我要做海明威”,但不少人心里真的裝了一個海明威。到了開放的現(xiàn)代,保守內向的大陸藝術家抖掉了農耕社會的土末,其中的一部分也要學著酗酒,狂放,冒險,戀愛,就像海明威那樣。
當然凡事總是有得有失,沒有免費的午餐,這種欲望社會的瀟灑對人還是會有很大的損害。
李白有一首很有名的詩,流傳很遠,就是那首《俠客行》:“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詩中只表達了他對俠客的向往,并非記錄自己的行為。他從小練劍,走到哪里都背著一把寶劍,小小年紀即把俠客當作志向和榜樣。他一生背著寶劍走在路上,喜歡游俠生活。但是我們相信他本人并沒有“十步殺一人”,而大致上還是一個內心柔軟的文人。
魏顥的《李翰林集序》言之鑿鑿說李白:“任俠,手刃數(shù)人”。這里的李白竟然成了一個殺人犯。魏顥并沒有坐實的證據,不過是從李白的表白中,從對方崇尚俠客的詩文中推理出來的。
由這么幾大塊組成了李白的生命:好劍術,嗜酒,一心想治國理政,訪道和煉丹成仙。這可能是李白生命中的幾大要素。
李白和杜甫不一樣,他有諸多理想,卻唯獨不太強調自己的文學理想。但是杜甫在許多詩文里都談怎樣煉字煉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李白或者是不屑于表達,或者是不太去想,想得不夠系統(tǒng)。他為數(shù)不多的吐露詩的理想的,就是那首以“大雅久不作”為開頭的詩章了。奇怪的是李白的幾大抱負都沒有取得成功,唯一成功的卻是自己的文學。
由此可見文學并不是一個“專業(yè)”,它只是一種生命現(xiàn)象,是生命質地的自然表達。一個生命滿載了正負電荷,一定會突爆出來,劃亮這一道耀眼的閃電。
郭沫若先生從李白的詩中找出一句“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因此判定李白是嘲笑孔丘的“楚狂人”,結論說李白是反孔反儒的。實際上李白也是尊孔的。不要說他詩文中有大量尊孔的詞句,就實際行為來看,其入仕用世的強烈要求,隨處都透露出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痕跡。
李白與杜甫一樣尊孔:“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秋”,意思是我的志向在于學習孔子。他有大量詩篇涉及到孔子的形象和思想。當然他也受佛家和道家的影響,尤其是道家影響最巨。他想平定天下,向人推薦自己的文字中總是一再強調這種豪志有多么大。他一生秉持的理念主要是儒家的。
許多寫作者心中都有一個李白和杜甫:做李白還是杜甫?無論從寫作風格還是人格構成、生活方式的選擇上,都想從這兩個隱性的榜樣中選取一個。
(作者系著名作家、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張煒 榜樣 詩人 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