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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文物與中國戲曲史的建構
三
主持人:剛才兩位嘉賓各自從自己擅長的領域出發,就話題進行了闡述,都涉及了戲曲文物與戲曲史的關聯。車老師提到研究自覺這個概念,現在請您接著這個話題,談一談戲曲文物的發現對戲曲史的研究起到了一些什么作用?
車文明:中國戲曲從誕生之日起,地位卑微,被主流社會所排斥。王國維先生說:“獨元人之曲,為時既近,托體稍卑,故兩朝史志與《四庫》集部,均不著于錄;后世儒碩,皆鄙棄不復道。”戲曲文獻因無人重視,處于自生自滅的狀態,存量很少,與戲曲發展的輝煌歷史很不相符,導致戲曲史研究中有更多的空白或模糊區域,有些結論因資料所限而與歷史事實相左。戲曲文物的發現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彌補這一不足,并由此而帶來一些方法、觀念上的更新。由于形象資料留下的少,戲曲文物的發現,就顯得非常重要了。
戲曲文物對戲曲史建構的貢獻很多,粗略劃分,其作用與影響有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是填補空白,如劇場史、舞臺藝術的形象資料等。戲曲文物對中國戲曲史建構的最大的貢獻是中國劇場史。戲曲史如果沒有劇場史,無疑是有缺憾的。中國劇場史建筑形制的發展對中國戲曲特征的形成,同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比如廟臺廣場比較嘈雜,在此間需要演唱高亢嘹亮的腔調。如果唱堂會,便需要演唱昆曲等優雅婉轉的劇種。在戲曲文物發現以前,劇場史的研究基本屬于空白狀態。依靠戲曲文物的發現,宋元以后的中國劇場史的建構現在基本完備。如果沒有戲曲文物的發現,這是不可能的。還有舞臺藝術形象,僅依據文字記載,要還原它非常困難。有了文物的直接形象資料后,戲曲史就立體和豐滿起來了。
其次是印證文獻記載,補充史料之不足。如某些腳色化妝在文獻中出現,今人不大理解,有了出土文物,就形象直觀多了。比如說腳色化妝,文獻上記載“眼角一道明戧”“頭上插枝筆管”等,就是形容副凈、副末那些腳色的。但到底是什么樣呢?后來我們發現了戲曲文物,比如韓城宋墓壁畫中的副凈,臉涂白灰,黑眼圈,紅唇,墨線貫以右眼。副末色的化妝為眼睛周圍涂白色眼圈,就像戴了一副全白眼鏡,下部則涂成粉紅色。這就一目了然了。
另外,文物提供的信息可以糾正并完善戲曲研究中某些既定看法。從作家作品出發,產生了元代后期雜劇衰微說。從文物的發現來看,卻不是這樣。
再次是引起了研究方法與戲曲觀念的豐富與更新。戲曲是一種舞臺藝術活動,若從演出史的角度來重新觀照和書寫中國戲曲史,清代是最重要的階段之一。以元明清三代而論,元明兩代均有偉大的作家作品,而清代沒有,照此看來,似乎清代戲曲的發展遠遠比不上元明兩代。但基于戲曲文物的發現,從戲曲活動的角度講,清代是中國戲曲史上最繁榮的時期。此外,推動中國戲曲生存與發展的動力機制究竟是什么?是根植于百姓心中的制度和信仰。過去將戲曲在宋代形成的原因歸結于城市商品經濟的發達,然而通過大量的戲曲文物的發現,我們改變了這一看法。在發生災荒時,戲曲演出反而越頻繁。為什么?百姓祈求通過演戲來取悅神明,禳災逐疫,這就是信仰的力量。農村是戲曲起源的一個重要源頭,經濟繁榮只是戲曲發達的一個條件,并不是決定性因素,重要的是禮樂制度和民間信仰的滲透影響。民眾的信仰建立在根深蒂固的禮樂文明制度之上。演戲敬神、賽社獻藝是中國戲曲生存的基本條件,這個制度支撐了中國戲曲的生存與發展。
姚小鷗:我想從另外一方面談談這個問題。我和車文明教授在私下交流時,提到《莊家不識勾欄》。杜善夫的這個散曲套數在戲曲史上非常知名,過去人們認為它是元代文獻,描寫的是元代的戲劇和劇場,位于山東東平。今年元月,河南大學程民生教授在《中州學刊》發表文章,對《莊家不識勾欄》的年代、創作地點重新做了考證。他以貨幣史研究為切入點,得出了新的結論,就是《莊家不識勾欄》這個散曲套數創作于金代而不是元代,描寫的是汴京的雜劇演出。這就把原本以為是元代的戲劇演出活動提到了宋金時期,這是以文獻研究推進戲曲文物研究的一個例子。
四
主持人:一個新興學科的形成,要具備幾個條件:明確的研究對象;穩定的研究隊伍與機構;代表性學者與標志性成果;獨立的研究方法與學術工具、學術范疇,也就是一定的研究范式。還有專門的刊物與學術發表陣地等。兩位嘉賓對戲曲文物學的研究對象、研究隊伍、代表性學者和標志性成果已進行了闡述。當前戲曲文物與中國戲曲史研究的深入發展,需要更多地借助研究方法的開拓。請車老師就此談一談。
車文明:說到戲曲文物,大家會想起二重證據法。其實戲曲史的研究,文獻、文物與田野調查不可偏廢。戲曲文物對中國戲曲史的建構,最大的貢獻是中國劇場史。在田野調查中,我們還發現多種抄本等戲曲文物。鄉村演劇活動,對我們認識戲曲文物的價值,重新審視戲曲文獻的內涵都有幫助。如果按照傳統文學史作家作品的路子來看,肯定元明是戲曲史最重要的部分,清代就差得遠了。古戲臺研究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劇場史告訴我們,從演出史的角度來觀照中國戲曲史,書寫中國戲曲史,清代就是極重要的一個階段。
姚小鷗:文物和文獻研究相結合只是一個原則。兩者是不同性質的材料,需要不同的研究方法,當然有些道理是一樣的。比如,文物有斷代的問題,文獻也有斷代的問題。對于文物,首先要確定其真偽。其次是其年代,之后才是內容解讀和闡釋的問題。文獻也有斷代的問題,比如前面提到的漢代歌舞劇《公莫舞》的年代,曾有學者把它定于劉宋時期,這是不對的。劉宋只是文獻記載的年代,它和文獻本身的年代不能混為一談。以沈約那樣的大學問家,在撰寫《宋書·樂志》的時候,已經不能對《巾舞歌辭》斷句,說明它早于劉宋。據《晉書》記載,晉代的人也已經不明白《公莫舞》是怎么回事了,說明它也早于晉代。結合其他證據,比如同期的文獻《漢鼓吹鐃歌十八曲》,可以肯定《巾舞歌辭》是漢代流傳下來的文獻。
更進一步來談,正如我在前面所說,研究方法從根本上來看,離不開觀念。觀念、對象和方法是相互依存的。離開正確的觀念,難以掌握有效的、正確的研究方法。我們前面提到的對《唐墓壁畫演劇圖》的不同認識,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另外,新材料的發現和使用,要求人們進行觀念的更新和方法的創新。戲曲文物發現之后,人們關注到古戲臺和磚雕等戲曲文物遺存,并試圖用它們來對王國維所建立的戲曲史框架進行闡釋和補充。當舊的理論框架不能夠容納學術進步的要求時,理論創新就是更為重要和緊迫的問題了。若干年來,學者已經開始注意到了戲曲文物和戲曲史書寫的內在聯系,但還沒有從理論上解決如何在利用戲曲文物的基礎上,把中國戲曲史的建構和整個中華文明的發展歷程建立起有機的、一致的關聯,和世界文明的發展歷程建立起有機的關聯。
編輯:李敏杰
關鍵詞:戲曲 文物 研究 中國 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