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要聞>沸點 沸點
云端上的脫貧路:走進四川大涼山深處的懸崖村
“那么小的娃娃上學要走這么難的路,哪個家長不心疼?”
說是“懸崖村”,其實是一個村民小組,在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昭覺縣支爾莫鄉,是獅子山腳下阿土列爾村的勒爾社。63戶村民,住在海拔1600多米高的半山臺地上,從下面仰看,上去的路就像掛在懸崖上一樣,所以得了個名字叫“懸崖村”。
懸崖村有年頭了,村第一書記帕查有格是昭覺縣派到村上來支援的干部,一待就4年多。據他估算,至少600年前,彝族的先祖們就找到這個地方定居下來,雖是懸崖頂上,可土地肥沃,氣候巴適。
懸崖村那么高,幾百年來怎么上去?
帕查有格跟記者講了三條路:
一條是順著山下的峽谷向上走,但夏季和雨季,古里拉達河水漲得很高,人過不去,即使是枯水期也有危險,經常有飛石滾砸,是猴子和巖羊尋食時擂下來的;
第二條是從后山另外兩個村繞過來,路不算陡,卻很繞,來一趟要走六七個小時,太遠了;
第三條就是藤梯路,由土路和17條藤梯組成,不好走,可是近啊,大家走得最多,本地村民一般花1個半小時能爬上來。
17條藤梯拉在最險的路段,要想上去,只能手腳并用地爬,一邊是窄窄的山路,一邊是緊挨大峽谷的懸崖,嚇死個人。
過去,娃娃們到山下的小學上課,都得爬藤梯,那么小的娃娃要走這么難的路,哪個家長不心疼?
拉博家只有兄弟倆,之前原有5個哥哥姐姐,生下來沒多久就都夭折了。
“聽爸說,哥姐是生病了沒及時送去醫院。還有我嫂子,生娃難產,我們背著她往山下走,嫂子在路上就斷了氣,留下的娃也只活了8個月。”
“我叔叔早年來過這,他形容是‘猴子待的地方’。”帕查有格說。他在懸崖村爬了一年多藤梯,問村里人:是想搬出去,還是原地修條路?
“祖祖輩輩住這,地里產苞谷,山上能放羊,搬出去說不定還不如這。”很多村民有顧慮。
“我年輕時在3個地方討過生活,只有到懸崖村,算是不挨餓,我不搬!”一位70多歲的老人態度硬蠻。
議來議去,還是希望修條路。
可是,錢呢?修路的人呢?
2016年,懸崖村的出行難問題受到廣泛關注,州里和縣里撥來100萬元,為村里修鋼梯。州縣干部也常來懸崖村,幫著解決困難。
接著是找施工隊,從西昌、成都找到重慶、云南,沒一家公司肯干,都嫌活兒險。村里人一跺腳:自己修!
某色蘇不惹年紀輕,有力氣,是修路隊員,記者問他搬鋼管啥感受,他說:“愿意得很吶,一來對村里是好事,二來也能掙點工錢。”
“1.5米的鋼管,背一根工錢10塊,6米的每根60塊。路遠的,工錢還高些。”帕查有格說。
苦干了幾個月,2556級鋼梯修成了,近6000根的鋼管,足足有120多噸。村民搶著走上去,比誰速度快。
爬山能手拉博,上山紀錄半小時,下山15分鐘,發個小視頻,點贊一大片。
10月下旬,記者沿著這條鋼梯,一步一步爬上懸崖村,用了3個半小時。
鋼梯穩不穩當?
記者試了試,發現鋼架深深扎進巖壁,咋推都不動。每級臺階由兩三根鋼管組成,踩上去一點不來回滾,鋼管之間的接榫也焊得牢,只要握住扶手,穩當得很。
2017年,拉博結了婚,大女兒出生時,他提前就把妻子順著鋼梯送下山住進縣醫院。現在,剛滿兩個月的兒子也是在縣醫院出生的,大人娃娃都平安。
“國慶節前家里還有40多只雞,過完節就剩下15只了”
鋼梯修了,路好走了,懸崖村就富了嗎?
真不一定,天上不會掉餡餅。好在村里頭腦靈光的不少。
42歲的某色曲日,就是一個腦子活絡的返鄉創業者。
十七八歲時,他連句普通話都不會說,最遠只去過昭覺縣城。后來,因為不想守在山上種一輩子土豆,他第一個外出打工。20多年間,某色曲日跑過西昌、廣東,干過保安、廚師、流水線工人,還把村里的年輕人帶出去一些。
某色曲日經常想家。2017年,懸崖村修鋼梯的消息傳來,他一聽就來了勁:“政府幫扶力度這么大,還是回家有干頭!”
回村做啥子?見過世面的某色曲日對村民說:“祖祖輩輩都種土豆、苞谷,收成本來就一般般,再背下山運進城,我不信能賣得過外面的人!”
“不種土豆和苞谷,還能種什么?”村民不服氣。
“村里以前試種過三七,說明這能種得活。”
“你說種三七,你會種嗎?”村民翻他白眼。
其實到底咋種,某色曲日也沒數。他叫上個伙伴,跑到云南的三七種植戶家去學技術,第一趟就碰了一鼻子灰,人家一看他倆糙頭土臉的,懶得搭理。
一趟不行跑二趟,他們穿戴得干干凈凈,再把情況一五一十講清楚,終于打動了人家,教給他們種植技術。
會種還得有地,在村里幫襯下,某色曲日組成農村合作社,流轉了六七畝坡地,搭起大棚,在網上學了新的滴灌技術。現在,他種的三七拿到了成都一家公司的檢驗證書,樂意參加的村民也越來越多。
種核桃、花椒、藥材,養山羊、蜜蜂……村里人學某色曲日,各找各的致富門路。
旅游也是一門好生意。
深秋的川西南,暖和得很,天天都有游客來懸崖村爬鋼梯玩。
老譚來自西昌市,爬鋼梯爬出一頭汗,索性把上衣脫下,邊爬邊跟同伴互相招呼著“當心”。他們前一天傍晚上山,在村里住了一宿。
“鋼梯爬得哪么樣?”記者問。
“還要得嘛,爬上來太不容易了呦。習總書記都掛念懸崖村,我們也想來看看嘛。”
“昨晚住得哪么樣?”記者問。
“屋里頭收拾得蠻干凈的,住一晚再加兩餐飯,我們兩個人才花了200多塊錢,太值嘍。”
27歲的俄木以伍,是嫁進懸崖村的一位外來媳婦,她家就能做農家樂。
過去,靠地里種點苞谷、土豆、黃豆,再種點青菜,也見不著啥子外人。如今游客一撥接一撥,全沖著鋼梯來的,北京、深圳、成都、重慶甚至外國的游客,她都接待過。
今年國慶節,俄木以伍想歇歇,沒主動攬生意,可“自己撞上門來的游客,都讓家里頭掙了兩三千塊”。
正聊著,她家的雞撲騰飛過,俄木以伍告訴記者:“國慶節前,家里還有40多只雞,過完節就剩下15只了,賣給游客吃嘍,礦泉水都賣掉了4箱。”
村里開起8家小賣部,山上辦了農家樂,山下有了苞谷釀酒作坊。幾乎家家戶戶墻上都刷著“小賣部”三個字,掛二維碼,微信支付省心得很。
帕查有格估算過,來村里的游客,每天都有四五十人,多的時候幾百人也是有的,好多村民把房子騰出來搞民宿。俄木以伍家沒有多余的房子改成民宿,但是提供睡袋和帳篷,她笑:“搞不懂哦,有的客人就喜歡晚上這樣在外面看星星。”
“現在對外面的世界了解得越多,越想讓娃多念點書”
山高路險,懸崖村在互聯網上卻成了“網紅”。
拉博、某色蘇不惹、陳古吉……這兒的網紅都挺有名。
有關懸崖村的視頻里,鋼梯最熱門。
拉博出名早,粉絲多。這個彝族小伙曾是個放羊倌,現在做視頻,當導游,還上過新聞聯播。他拍鋼梯、拍懸崖,近來又開始拍云海、拍日出,條條視頻受歡迎。
9月29日,拉博拍了村民們站在鋼梯上,揮舞著小國旗唱紅歌,配樂是《我和我的祖國》,五星紅旗在大山深處飄揚,鋼梯上的歌聲也在大涼山深處回響。
“我最初的夢想是村里能通路,等建好鋼梯后,又學習了攀巖,現在我的夢想是做一個很牛的教練,保護好每個來懸崖村的客人。”
別看拉博這么火,開頭也不順。信號差是個難題。2017年6月,懸崖村建成了通信鐵塔,互聯網自此為懸崖村打開了另一個世界。
剛直播那會兒,村里人不理解拉博在對著手機講什么,說他“像瘋子”。現在,全村人都愛用自拍桿,直播在懸崖村變得很平常,許多短視頻的瀏覽量都達到幾十萬人次。有了微信,野蜂蜜、山核桃能賣到全國各地。
某色蘇不惹今年25歲,是村里另一個“網紅”。
從OPPO手機開始,某色蘇不惹換了好幾部手機用于直播。在一個視頻中,某色蘇不惹背著一臺洗衣機順著鋼梯往上爬,足足有上百萬的點擊量。
直播中,老有人問拉博:為啥子他們不離開村子?
“我們村在這里世代相傳住了幾百年,早就適應了環境,這邊除了交通難,其他什么都還好。”
拉博從小穿梭在峽谷、溶洞、藤梯間,最喜歡山頂的大平臺,那里冬天可以看到雪,傍晚站在平臺上遠望,群山在云中時隱時現,美得像幅畫。
有了鋼梯,有了互聯網,懸崖村的人惦記念書的事。
過去,只有少數重視教育的村民愿送娃上學,“現在大家對外面的世界了解得越多,越想讓娃多念點書”。
事實上,鋼梯修成,村里學生是最大的受益者。
原先交通不便,特別小的娃上小學前多半是跟著父母生活,沒地方學普通話,上學后想取得像樣的學習成績,得花幾倍的努力。2016年,山頂的村民小組里新設了幼教點,3到5歲的娃娃都可以免費入學。2017年,中國電信還給幼教點配了一套遠程網絡教育平臺。
下午3點多,從昭覺縣城來當老師的甲拉曲洗在教20多個娃娃用普通話唱“小星星”的歌,平時,娃們在這學說普通話,畫畫、寫字、做算術、看動畫片,中午免費吃飯,然后在小床上午休。
年滿6歲的娃就下山了,到山腳的勒爾小學讀書。
為了讓娃娃們少上下山,勒爾小學實行寄宿制,只在彝族年等重大節假日和寒暑假放假,其他時間全部住校,每年爬山回家的次數減到過去的1/10,父母們平均每隔兩周下山來看一次娃。
這所村小的條件不遜于縣城學校,每間教室都有多媒體設備、電扇、飲水機,還開通了網絡教室,與縣城優質小學實現了遠程在線教學。
不止一位村民對記者說:政策好,娃娃們念書,家里都不用出錢,對黨和政府要講聲卡莎莎(彝語,意即“謝謝”)。
某色蘇不惹說:“就恨自己當年不好好上學,我三個娃可要多讀書,再大點到縣里上中學,多學本事,過上更好的生活。”
陳古吉有6個娃,老大老二已從勒爾小學畢業,在縣城里讀初中,小學時她倆成績特別好,在班上能排前三名,現在到了縣城,倆娃學習勤奮得很,英文書寫也相當工整。
在陳古吉的算盤里,底下幾個小的也要加緊念書,有了愛心人士的資助,他想讓娃們盡力考上大學。
站在懸崖頂上,也能連接世界。帕查有格對未來還有不少設想:
除了鋼梯之外,將來打算修一座可供人乘坐的索道,這樣,不管是村民還是游客,都可以很方便地進村,連鋼梯都不用爬了;
正在給村民設計新房,打算買些磚瓦把土房子改造一下,蓋成有彝族特色的磚瓦房,配套一個洗澡間,房間除了一部分自家人住,留出一部分做農家樂,朝向都對著大峽谷,云霧繚繞,游客肯定喜歡;
除了民宿,村里還在勘探周邊的山洞,大家盤算著,要發展山地攀巖度假、森林探險休閑等新業態,打造懸崖村的旅游品牌……
11月20日,彝歷新年開始了,外出的村民都回來過年。
怎么慶祝?
“殺頭豬唄!”俄木以伍有些靦腆地說。
很多村民跟她一樣,日子美了,感覺每天都像過年。
記者手記
盼更多的“懸崖村”走出新路
對懸崖村,外界的人看了第一眼,往往是驚嘆:太險了!下一句話緊跟著就是:既然這么難,為什么不搬出來?
這樣的疑問,記者曾有過。事實上,當記者來到鋼梯底下,面對一眼望不到頭的梯子時,也心里打鼓腿打顫。
經過一整天的采訪,記者發現,這里土地還算肥沃,冬暖夏涼,村民吃住基本有保障,與其他一些極度貧困村比起來有一定優勢。村民最大的心愿就是交通方便些,如果搬出去,一方面舍不得祖輩傳下的老家,另一方面也擔心不如眼前的耕作條件。
懸崖村有幾百年歷史了,想當初,自給自足、與世隔絕的自然環境,符合那時人們的需求。但隨著社會發展進步,這種封閉的生存狀態已遠遠落后于現代文明步伐。如今的懸崖村,更希望融入山下的社會、山外的世界。
懸崖村的故事,折射出大涼山扶貧的急與難,也成為觀察中國精準脫貧的一扇窗口。記者在村子里看到,雖然交通狀況仍有待改進,但村子的面貌發生了很大變化,村民讓孩子求學的愿望、年輕人與時代同步的渴望都十分強烈,也開始主動探試新的生產生活方式,脫貧致富的勁頭越來越足。
全面小康路上,每一個民族、每一個家庭都不會被忘記。隨著脫貧攻堅戰深入推進,政府不斷加大對貧困山區投入,著重解決像懸崖村這些地方的基礎設施建設。相信有各方大力支持,更多“懸崖村”將走出自己的新路,在2020年圓了脫貧夢。
編輯:李敏杰
關鍵詞:懸崖 村民 鋼梯 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