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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五胡入華與歐洲蠻族入侵
蠻族入侵
一族一地王國
蠻族不是突然降臨羅馬的。如同漢人總是將遠方族群稱為“夷狄”一樣,羅馬人也將萊茵河、多瑙河外的異族部落稱為“蠻族”,后來又泛稱為“日耳曼人”。和漢朝一樣,羅馬沿著兩河邊境修筑了一道“日耳曼長城”,與日耳曼諸族勉強相安。而當北匈奴從東邊一路擠壓,在匈人王的“鞭笞”下,草原各部落一次次沖破了這道脆弱的長城。日耳曼人深入腹地掠奪殺戮,占領了北非和西班牙等產糧區和銀礦區。羅馬帝國的人口、稅基、軍隊不斷衰弱。到420年,西羅馬核心地區只剩下9萬野戰軍能用于防御22。各蠻族紛紛占地建國,蘇維匯人占領了西班牙西北部(409年),汪達爾人占領了北非(439年),勃艮第人占領了法國東北部(457年),盎格魯—撒克遜人占據了不列顛(449年)。
上述都是一族一地的小王國,真正建立起“大王國”的,是哥特人與法蘭克人。東西哥特王國占領了整個南歐(西班牙、意大利與法國南部)23,法蘭克人則征服了西歐大部。
史家統計,參與476年滅亡西羅馬帝國的蠻族,只有12萬人24。后來進占北非的有8萬汪達爾人,進入高盧的有10萬法蘭克人、阿蘭人、勃艮第人,狄奧多里克帶到意大利的有30萬東哥特人。由此估計,進入羅馬帝國的蠻族總人口當在75萬到100萬之間25。
相比之下,兩晉南下的族群人口則有數百萬。考慮到羅馬與西晉人口規模大致相同,進入羅馬的日耳曼族群數量應遠遠低于羅馬人,應比五胡更容易“羅馬化”,羅馬文明應像漢文明那樣在西歐延續下去。但事實卻相反,這些日耳曼王國,除個別短暫“部分羅馬化”外,絕大部分干凈徹底地“去羅馬化”。
如哥特人建國,就刻意與被征服的羅馬人分開居住,一般選擇在城外建立城堡。鄉村中聳立的一個個獨立城堡,猶如一座座孤島,成為今日歐洲鄉村城堡風貌的起源。為了保持血統的純潔性不被羅馬人同化,為了保持勇武精神不被羅馬文化腐蝕,哥特人建立了“二元政治”26。在治理上,哥特人實行“族群分治”制度,禁止羅馬人與哥特人通婚;在法律上,哥特人用蠻族習慣法,羅馬人用羅馬法;在行政制度上,哥特人搞軍事,羅馬人管民事;在文化教育上,不鼓勵哥特人學習羅馬拉丁語與古典文化;在宗教信仰上,羅馬人信奉基督教,哥特人信奉基督教“異端”阿里烏斯派。這些分治的規矩保持了多年。正如英國史家佩里·安德森所說,蠻族建國“用得更多的是分裂而不是融合的方式”27。
走不通的融合
日耳曼諸王國中,唯一一個進行過“部分羅馬化”的特例,是東哥特王狄奧多里克。他雖然也搞“二元政治”,但卻是最理解羅馬文明價值的一個蠻族國王。
狄奧多里克是東哥特的王子。如同劉淵一樣,作為人質在東羅馬宮廷中接受教育,對羅馬貴族社會很熟悉。但和劉淵精通《左傳》《尚書》不一樣,他雖然語言交流無礙,卻不喜歡希臘文與拉丁文,為了不簽名也能行公文,他竟用一個“記號”來刻章28。
狄奧多里克拿下西羅馬自立為意大利國王,雖然不讓哥特人與羅馬人混居,但他卻保留了西羅馬的文官制度,羅馬依然由執政官、財務官、國務大臣們管理。他下令羅馬人當官,哥特人當兵。哥特士兵能獲得的唯一好處,是從羅馬鄉村地主們手里索要了“三分之一”的土地,這是所有蠻族占領軍中拿地最少的。
狄奧多里克很仁厚,在他治下,羅馬人完全保留著自己的服裝、語言、法律和習俗。甚至對宗教,狄奧多里克也十分寬容。盡管自己信奉阿里烏斯教派,但他親自去圣彼得的墓地獻祭。他從未強迫任何一個基督徒改宗自己的教派。
狄奧多里克特別保留了羅馬遺老們的權力。最受重用的大貴族波愛修斯,是奧古斯丁之后最偉大的教會哲學家。他翻譯注解了歐幾里得的幾何學、畢達哥拉斯的音樂、尼科馬科斯的數學、阿基米德的機械學、托勒密的天文學、柏拉圖的哲學,以及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學,被史家稱為“最后一個羅馬人”。
狄奧多里克將朝政托付給波愛修斯,并將波愛修斯兩個年紀很輕的兒子早早封為羅馬執政官。羅馬遺老和哥特新貴常鬧爭端,當羅馬貴族告發狄奧多里克的親侄子霸占了羅馬人的產業,他眼睛都不眨立即強令侄子退還。他對羅馬遺老的“偏袒”在自己族人中造成了怨恨,2萬名哥特士兵在意大利“帶著憤怒的心情維持著和平和紀律”29。在狄奧多里克統治的33年中,意大利、西班牙維持著舊日羅馬的風貌,宏偉的城市,優雅的元老,盛大的節日,虔誠的宗教。
英國史家吉本說,羅馬人與東哥特人是完全可以進行族群融合的,“哥特人和羅馬人的團結原可以使意大利的幸福生活世代相傳下去,一個由自由的臣民和有知識的士兵組成的新的人民,完全可以在高尚品德方面相互爭勝,而逐漸興起”30。說得容易。哥特人與羅馬人的深層矛盾先從宗教開始。狄奧多里克寬容羅馬教會,但羅馬教會卻不肯寬容猶太教,燒猶太人教堂搶其財產。狄奧多里克為了一視同仁,懲罰了犯事的基督教徒。基督教徒因此懷恨在心,紛紛背著他與東羅馬拜占庭教會頻繁勾結。
523年,羅馬元老阿爾比努斯被揭發送信給東羅馬皇帝,請求他推翻哥特王國,讓羅馬人重歸“自由”。這些信件被截獲了,狄奧多里克大怒,將叛變的元老們抓了起來。此時,波愛修斯挺身而出,以身相保——“如果他們有罪,我也有罪!如果我無罪,他們也無罪!”他與哥特人雖密切,但關鍵時刻仍選擇站在了羅馬貴族一邊。
吉本總結說,哥特再寬容仁愛,也永遠不能得到羅馬人的認同,“即使最溫和形式的哥特王國,也必會使一位羅馬人的‘自由精神’感到無法忍受”、“這些不知感恩的臣民卻永遠不能對這位哥特征服者的出身、宗教,或甚至品德,由衷地加以寬容”32。
此時,狄奧多里克已至暮年。他發現,“他畢生為羅馬人民辛勞付出,得到的卻只有仇恨;他為這種沒有回報的愛而感到憤怒。”33 最后,他處死了波愛修斯。故意用一種“最不羅馬”的方式——剝奪了波愛修斯死前為自己的辯護權。波愛修斯刑前身披枷鎖,在塔牢中寫出了《哲學的慰藉》。這本書成為了中世紀學子們的必讀書。處死波愛修斯后,狄奧多里克精神極度痛苦,很快也病死了,死前呻吟輾轉了三天三夜。
狄奧多里克死后第十年,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在消滅異端的熱忱與收復故土的熱望下,對東哥特發動“圣戰”。一方面,拜占庭教會同聲發布了一項消滅阿里烏斯派的敕令;一方面,查士丁尼用5250公斤黃金主動向波斯求和,穩住東方,騰出手來西征。535年,派出名將貝利撒留進行了20年戰爭,消滅了東哥特王國。
羅馬拋棄羅馬
重回東羅馬懷抱的西羅馬人,如愿以償了嗎?答案出乎意料。
當貝利撒留攻打東哥特時,西羅馬的貴族與百姓紛紛里應外合。貝利撒留正是通過羅馬的貴族主教西爾維里烏斯的暗地接應,才兵不血刃地進入羅馬城。
而西羅馬人對“王師”的熱情卻沒維持多久。由于長期的攻防戰,西羅馬人吃不慣苦,先是為不能洗澡、不能睡眠,后是為缺少糧食而咒罵東羅馬軍隊34。貝利撒留給查士丁尼皇帝寫信說,“雖然目前羅馬人對我們是友好的,但如果他們的困苦處境持續下去,也許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一條更符合他們自己利益的道路”35。
西羅馬人的抱怨,使曾經幫助東羅馬開城門的西爾維里烏斯主教,竟然計劃再次趁夜開鎖,虛掩城門,幫助哥特人潛回城內襲擊貝利撒留以結束圍城。但陰謀泄露,西爾維里烏斯被立即流放。貝利撒留從此不再信任西羅馬人,每月兩次更換羅馬城墻15座城門的門鎖,經常換防守城門的羅馬人自衛隊。
這“一迎一拒”的轉變,前后僅4個月。
拋棄拜占庭的,不光是貴族,還有平民。許多西羅馬農民和奴隸重新加入了舊主哥特的部隊;許多沒有拿到薪水的蠻族雇傭軍也加入了哥特軍隊,一齊向“解放者”進攻。
西羅馬人既不忠誠于東哥特,也不忠誠于東羅馬。他們只看重自身利益,最好誰也別來管。正如學者赫爾穆特·海米茨指出,“對西部行省的很多羅馬人來說,‘羅馬的滅亡’并不是一場災難。事實上,地方精英與蠻族、羅馬軍閥和藩王(client kings)之間,在更小的權力單元上形成了一種合作關系”36。
西羅馬人反對東羅馬人也有理由,因為拜占庭毫不考慮當地的民生,只想著收稅。戰后意大利北部已化為一片廢墟,經濟退化,人口銳減;接替貝利撒留的將軍納爾西斯卻建立了軍政府,實行了15年的掠奪性稅收。拜占庭稅吏號稱“亞歷山大剪刀”,因為每筆稅款中的十二分之一都可以合法據為己有,這激起了稅吏們搜刮殆盡的狂熱動力37。私人從國家稅收中抽取提成的“包稅制”,是從馬其頓帝國到羅馬的一貫惡政,拜占庭又將其變成國家行為。同時,拜占庭沒有恢復羅馬治理體系,延續千年的羅馬元老院就此終結。
身為蠻族的狄奧多里克還苦心維系羅馬體制,身為羅馬人的拜占庭卻將其一掃而光。歐洲史家認為,如果沒有哥特戰爭,羅馬古典文明不會這么快消失而進入中世紀。這就要怪驕傲的羅馬貴族內心深處永遠不會接受“蠻族”人做皇帝,不管他有多仁厚多羅馬。
東哥特之后的蠻族,從此再不刻意“羅馬化”。他們干脆拋棄了羅馬的政治制度,徹底走自己的路。羅馬的生活習俗僅順著慣性在歐洲局部地區延續了一個多世紀。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羅馬 參見 中國 族群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