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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鳥朝鳳》并非吳天明最后的挽歌
《百鳥朝鳳》所講的,其實更荒敗一些,是宛若自然規律般的落花流水春去也。它不是簡單的商業大潮所一并吞沒的,也非外來文明對文化遺產的侵擾,而是更古舊的鄉野情懷在時代洪流面前的無法舒展。是一種程序被改寫,甚至涂抹后的無奈。
吳天明離世的那天,我記得很清楚,是2014年3月4日。一個原因是這個日子跟我的生日很近,另一個原因是一天前,第84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發獎項。我的一個前輩接到吳天明最后一次給他打的電話,詢問電視臺會不會轉播。不管會不會轉播,吳天明最終沒有看成。
我跟吳天明見過很多次面,還和他一道去過《老井》的拍攝地,朝夕相處過兩天。印象中,這是個身心極其健康的人。噩耗一傳來,第一反應,是震驚。我想說的是,那部2013年完成的《百鳥朝鳳》,吳天明并沒有當遺作來看。他生前動過改編老鬼的《血色黃昏》和陳忠實的《白鹿原》的念頭,但基本也作罷。
2014年,我還和焦雄屏一道策劃了一檔她與吳天明的對談。焦雄屏當時就問過我,《百鳥朝鳳》看了沒有。我說這是一部與當下不太掛鉤的電影,我又補充道,電影的好壞與它是否成為時代的反光不構成必然的關系。焦雄屏又說,吳天明以往的好電影,還是在為一個時代執言,我不這么看。
他最早與滕文驥合導的《生活的顫音》和后期的《首席執行官》,確與影片所提及的時代有著緊密的關系。而真讓吳天明在中國影壇有著不可動搖的一席之地,還是因為他講述了國人與土地,那近乎亙古不變的聚散兩依依,如《人生》和《老井》。耕作也好,背井也罷,你都會去應和鄉土所發出的一聲聲召喚。于是你為此而自足,為此而蒼涼。《百鳥朝鳳》說的大抵也是這個意思。
只是《百鳥朝鳳》在我看來,有些過于直抒胸臆了,連主人公的名字天鳴都與導演本人的名號相近。它不太像吳天明之前的電影,那么渾茫和沉著。那種個體意志被打磨后,五味雜陳的認命,并生發出一種更持久的力量。再則,當一個吹鼓手,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在更寬泛的職業認定中,并沒有像影片所呈現的那樣光彩,這份一廂情愿,讓整部電影在情緒傳達上常常一腳踏空。天鳴父親先前對吹奏響器的尊崇到后來勸兒子改行的心路歷程,交代得都頗為潦草。而吹嗩吶吹出血的焦三爺所懷念的只是他過往的榮光,而沒有這一容易被人輕賤的手藝所帶來的屈辱,這樣一來,稍顯單薄了一些。
與《百鳥朝鳳》最相近的作品,應是吳天明重歸影壇之時的《變臉》。講的也是民間藝術的傳承,它隱隱地透露出,它在以反傳統的方式進入傳統,所謂傳男不傳女,但老藝人的關門弟子,卻是個靈巧的女娃子。而《百鳥朝鳳》所講的,其實更荒敗一些,是宛若自然規律般的落花流水春去也。它不是簡單的商業大潮所一并吞沒的,也非外來文明對文化遺產的侵擾,而是更古舊的鄉野情懷在時代洪流面前的無法舒展。
是一種程序、一種秩序被改寫,甚至涂抹后的無奈。這樣的詠嘆只屬于堅守者,而很難與后來者引發持久的共鳴。那么吹奏者與它的受眾是不是一定要形成你來我往的關系,吳天明作出了極為倔犟的回應,他借焦三爺之口道出:嗩吶不是吹給別人聽的,是吹給自己聽的。在我看來,這就是所有被稱為藝術的事物之命名所在。所以,真正的藝術家是能與寂寞相伴,且不懼流逝的。
在吳天明離去不到三天之后,我坐在蘋果電腦前,看著他和焦雄屏的談笑風生。他提到了他的一些電影計劃,覺得這樣一個有活力的老人,實在是走得太早了。
□賽人(影評人)
編輯:劉文俊
關鍵詞:《百鳥朝鳳》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