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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藏書小記
“1934年,我7歲。”
“我5歲那年,聽大人們說……”
這種句型,在新時期以來的很多作家的筆下都出現過。很多評論家稱贊這種語言方式的新穎和“先進”,說是從外國的什么流派什么主義那里學來的。而我讀到這種句型,卻覺不出多少新鮮感。因為早在李心田先生發表于上世紀70年代的小說《閃閃的紅星》中,我就讀過這種自敘體的行文句式了。小說《閃閃的紅星》,是我少年時期很喜愛的一部作品,大概也可算是我擁有的第一本藏書吧。
我在學校操場的大樹底下看,在防震棚臨時改建的教室里看,在燒火做飯時一邊拉著風箱,一邊打開這本書繼續看……我隨著潘冬子的故事而悲痛,而欣喜,而憤恨,而興奮。相隔幾十年后重讀這部紅色經典,仍然很激動。當年由這部小說改編而成的同名電影非常成功,其中的一些紅歌至今到處傳唱。跟電影的巨大影響相比,小說原著的文本意義和創新精神,似乎被掩蓋了。尤其是其中的很多忠實于生活并遵循藝術規律的細節描寫,比如對冬子在茂源米店學徒經歷的生動敘述,以及電影改編時被刪掉的冬子尋找父親的那些曲折描寫,都有很多非常高超的結構技巧,體現了作家駕馭文字的深厚功力。
盡管居所幾經變遷,過去的很多藏書都散失了,那本少年時的《閃閃的紅星》,也找不到了,但說到我的藏書這樣的話題,我還是首先想到這個書名。那顆閃閃的紅星象征著骨氣和光明。那燦燦的光芒仿佛穿透時間和風雨,依然照耀在我的心上。
少年時期,我的家里清貧,而書店里的圖書品種也不多。記得為了買本《王老師和小學生講作文》,還得托熟人去新華書店庫房去“走后門”。當時的書大都是借著讀的,實在談不上自己能夠擁有多少藏書。而我真正開始自己買書藏書,則是從15歲考進河北無極師范學校后開始的。因為師范的同學每月可以領18.5元的補貼。吃飯以外的零花錢,我基本都用來買書了。《葉賽寧抒情詩選》《歌德詩選》《萊蒙托夫詩選》《雙桅船》《詩詞格律》《先知》等影響我很深的書,都是那時候買來的。其中冰心先生翻譯的黎巴嫩詩人的散文詩集《先知》,因為版面排得很寬松,我還在空白處手抄了顧城的一本詩集,帶在身邊經常閱讀。
現在經濟條件好了,逛書店尤其是逛舊書攤,仍然是我的一大生活樂趣。偶爾發現一本自己心儀的好書,就像撿到了寶貝一樣高興,回家路上的腳步都感覺輕松了許多。
在我的藏書中,有一本很特別的復印本。那是2010年,我專程去國家圖書館復印的一本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中學生詩歌選”,叫《我們這個年齡》。這本書被稱為新時期第一本中學生的詩歌選集,是當時的《語文報》編輯部編選的。每次重讀,我都會回憶起當年《語文報》“發表園地”版認真負責的編輯阮有道老師。正是他的熱情鼓勵和賞識,使我走向了文壇……書的定價是0.73元,復印則花了近60倍的價錢。這中間相隔的這幾十年的歲月,更是哪怕再多花多少倍的錢幣,也買不回來了。正所謂流光容易把人拋,不知不覺地就紅了霜葉,黃了碧草,俗了芭蕉,老了櫻桃……可是,因為詩的保鮮作用,我居然在這本薄薄的小冊子里,重新看到了許多同齡人的青春。
在這本久違的書里,我讀到詩人洪燭、伊沙等人的少年作品,也重溫了一遍我自己的青春歌謠。那時候,我正在河北無極的一所鄉村師范讀書,用高新昌的名字寫了兩首詩,一首是歌頌老師的《老師,您培養的是祖國的春天》,另一首“豪邁”些的叫《地球禮贊》,說是:“你的心里沸騰著火的情感/你的身上疊印著純樸的追求。/海浪替你一聲聲宣告:/‘生活,不應是寂寞的死囚!’”遙想當年,好像是只需一粒火星,就能點燃所有的熱血。
艾青老人在這本小書的開頭說:“從誕生到二十歲,這是一生中的春季,是一生當中充滿希望的年齡,是耕耘的季節,是播種的季節,也是萬物生長的季節,是金子般可貴的季節。讓我為這個年齡的人們祝福,祝他們健康成長,祝他們在前進的道路上繁花似錦。”隔著幾十年的風霜雨雪,回頭再讀艾青的祝福,我的心中充滿異樣的感動,蕩漾起一種柔柔的溫情。
已經是幾十年了啊——有人栽滿了一路蒺藜和稗草,卻也有人把這一徑長途打扮得花香果甜、漂亮瀟灑、明媚清新。對自己,我繼續著一份自信的期許,對別人,我也繼續著一份美好的祝愿。盡管腳下的道路是不同的,但相同的應該是向前行進的方向和腳步。
(作者為《中華詩詞》雜志執行主編,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中國作協詩歌委員會委員)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高昌 藏書小記 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