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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遠:紀念賀友直
■正是從這些意義上說,賀友直代表了一個時代。筆者無法確定的是:卡通、動漫藝術在今天廣受歡迎是時代變遷抑或是藝術創新發展的必然,也無法確定這種變遷和創新帶給人們的是藝術審美眼光、知識獲取和文化價值的提升還是相反,是讀圖能力的優化還是識別鑒賞能力的蛻化。
賀友直
賀友直的代表作《山鄉巨變》
但有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今天中年以上的人們都曾有過那段一分錢一車連環畫和小人書攤閱讀的童年真切經歷,而中國現當代60歲上下年齡的優秀繪畫藝術家都曾受益于連環畫藝術的記憶,或大多有過從事連環畫藝術創作的經歷。
賀友直的離世,結束了一個時代,一個無法復制的時代,惜哉。
賀友直,著名連環畫家。小學文化程度,當過小工、學徒、鄉村教師、美術社畫工,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創作員、編審和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其代表作品《山鄉巨變》、《白光》等獲全國美術作品連環畫一等獎,并獲“造型藝術成就獎”和“中國美術終身成就獎”。有關他的藝術,這20年來一直得到美術界同行的稱賞,他的作品被廣為介紹、出版、出國交流,獲得了極高的贊譽。喜愛他藝術的人們將賀友直稱為會“做戲”的“故事圣手、線描泰斗”。關于他的言談、個性特點和生活習性的訪談、評論,各類媒體報刊未曾間斷過,這位可愛的九旬老頭甚至也成為當代青年人追捧的傳奇式明星人物。美術界和業內相關人士對賀友直先生的評價定位在杰出的連環畫藝術家、連環畫藝術的代表人物、中國青少年通俗讀物的創作大師等等。但是,筆者以為:美術界和學術界對于賀友直藝術和賀友直現象的認識仍止于就連環畫論連環畫的層面上,沒有在藝術學理和學術價值上做更為深入的研究,甚至在賀友直之于中國繪畫意義上的認知仍是有欠缺的。以下,筆者嘗試從另一個角度來解讀一個不同的賀友直。
首先,賀友直是一個生活閱歷豐富的平民畫家,他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有著發自內心的同情和熟悉,用今天的話來說,賀友直是“扎根生活、廣接地氣,以人民為創作中心”的通俗藝術家。但這種人生經歷與生活與同時代的人相比,并不顯得特別,難能可貴的是,賀友直善于觀察生活,
過目不忘,且細致入微,他善于畫生活、畫周圍的人,或同一階層的各色人等。生活的豐富性、觀察內容的豐富性,使賀友直筆下的藝術形象的豐富成為必然。然而縱使再有才華,賀友直也無法通曉全能,這就要求他在創作《山鄉巨變》、《李雙雙》、《朝陽溝》時必須重新回到新時代的中國農村,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以培養感情。而善于觀察的賀友直深諳用繪畫演繹主題內容的道理,悟出藝術的升華需要由“做戲”“設計戲”來達到目的,并由此總結出充分運用“小人物、小道具、小情節、小趣味”等創作經驗,我們可以在包括《十五貫》、《皮九辣子》以及后來的《三百六十行》、《我來自民間》和《賀友直畫老上海》等作品中,看到遍布其中的生動細節和妙趣橫生的人物形態,這都是賀友直的精心設計和細心“做戲”之處。誠所謂“小人書、大學問、大手筆”,這會是眾多其他畫種的藝術家不屑于為,也無以為,更難以為的超乎技道的藝術才能。
其次,賀友直是一位擅長通過連續畫面言說故事的天才畫家。20世紀50至70年代是中國連環畫藝術極為鼎盛的輝煌時期,那些古今中外的經典名著和各類富有正能量的奇聞故事,通過老少咸宜、廣受歡迎的通俗讀物連環畫和極為普及的方式熏陶滋養了兩代國人的心靈。在電影技術尚不發達的特定時期,賀友直和他同時代的連環畫家則是運用富有感染力的藝術表現成為兩代人的文化記憶。賀友直們身兼表演、演員、攝影、化妝師等數職,在尺幅天地間塑造著豐富多彩的人物形象、跌宕起伏的情節和經典的造型姿態,令同時期的其他藝術形式相形見絀。賀友直以一管衣紋筆縱橫捭闔,勾勒點化各種故事中的人和事,造就了一系列膾炙人口的連環畫人物形象,這是令今天的我們不能不折服的經典藝術。賀老自謙文化程度不高,亦無雄辯的口才,說不出過于深刻的理論……但是優秀的作品難道不是可以揣摩感悟畫面背后的意義而無需加注旁白的嗎?
又次,賀友直不光經歷豐富,同時也是一位學養積淀深厚、知識駁雜、視野寬博的民國歷史的民俗專家、海
上民俗畫家。他與上海歷史相濡以沫將近一個世紀,他對于不同時代的上海有著入木三分的認識體察,有著“海上經典民俗通”“活字典”的美譽。如果說照相機扮演的是所謂如實記錄功能的話,那么賀友直頭腦中儲存的則是一部上海百年歷史的活的影像。這些影像在賀友直晚年的創作中被十分清晰地記錄呈現了下來,這種超乎文字、文獻的圖像的歷史,正是后人研究上海19世紀、20世紀最為重要的依憑。賀老的斗室中還存留著眾多的手稿、未完成作品和他喜愛把玩的小物件,這些手稿、遺作和物件的背后相信都有一段新舊上海的有趣故事,而其主人是歷史的見證和過客。
再次,賀友直是一位善于繼承、善于創新、技藝精湛的繪畫藝術家。他的畫風多變,勇于探索各種不同的表現形式,但最后則以“線描”,即以線條勾勒組合來塑造人物,進而展開畫面的技法,可上溯至明、清際的版畫和陳洪綬的線描方法。但為了表現現代人物和不同題材,賀友直兼糅了各種線描的表現手法,最終形成了賀氏線描風格。這是最為簡潔、最為平面結構化的藝術風格,通過不同線條的縱橫疏密組合達到人物形象的塑造和環境道具的鋪陳,具有典型的東方繪畫特質。然而在賀友直之前,有劉繼卣、趙宏本、顧炳鑫等一批高手在先,在其之后,又有諸多的青年好手技藝不讓前賢,賀友直何以一枝獨秀,獨步連壇數十年風采不減?其獨特之處正在于賀友直的連環畫藝術中“意、形、線”“格調、趣味”以及豐富性達到了高度相融互補而和諧相映生輝。是賀友直高超的技藝造化了他筆下的藝術形象,也是這些經典的連環畫藝術造就了賀友直。
特別需要指出的,也是筆者所要強調的:賀友直藝術中體現出的諸多獨到成功之處,也正是今天中國人物畫創作研究需要從方法層面上認真加以總結和借鑒的價值所在。一是人物畫創作的造型基礎訓練可以由此找到行之有效的路徑,除了速寫、寫生之外,大量的默寫、背寫和連環畫、插圖創作訓練是人物畫造型基礎教學的必要環節;二是培養和觀察生活中目識心記、寓目予心和捕捉生活氣息、生動細節的能力,是人物畫創作過程中塑造表現形象、升華主題內容的重要環節;三是繼承吸收中國傳統繪畫特有的表現技法,融入現實生活的時代特征,采納現代繪畫的優長元素,藝術地呈現“人”,是創作優秀人物畫作品的核心環節。賀友直的代表作《白光》為我們提供了最具說服力的教材,作品淋漓盡致且高水平地體現了優秀中國人物畫藝術的全部特征和他對中國畫藝術的深度理解,盡管他過于堅持了“筆”與“線”,而未能松開“墨”的表現性特點,但這毫不影響賀友直同時也是一位杰出的中國畫家以及他的價值與貢獻所在。
當然,成就賀友直藝術的還有一個為世人熟悉的重要因素,即他是一個具有真性情,頗帶俏皮幽默、通達世事、能屈能伸、安貧樂道又持守底線的生活中的智者,這些都已然有形無形地潛移默化在了他的藝術中。
正是從這些意義上說,賀友直代表了一個時代。筆者無法確定的是:卡通、動漫藝術在今天廣受歡迎是時代變遷抑或是藝術創新發展的必然,也無法確定這種變遷和創新帶給人們的是藝術審美眼光、知識獲取和文化價值的提升還是相反,是讀圖能力的優化還是識別鑒賞能力的蛻化。但有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今天中年以上的人們都曾有過那段一分錢一車連環畫和小人書攤閱讀的童年真切經歷,而中國現當代60歲上下年齡的優秀繪畫藝術家都曾受益于連環畫藝術的記憶,或大多有過從事連環畫藝術創作的經歷。
賀友直的離世,結束了一個時代,一個無法復制的時代,惜哉。
(作者為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馮遠 賀友直 卡通 動漫藝術 藝術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