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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彩禮之變:一度要價50萬 如今“指導價”兩萬

2017年08月04日 08:44 | 來源: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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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死心,接著說:“少要彩禮是好風氣,咱當干部,得先支持。”無論咋說,妻子不表態。

正巧,張橋鎮鎮長史云潔來村里。李傳偉拉上鎮長,到家說服妻子。妻子一見有領導來說彩禮,把門一關,扭頭就走。

不久,縣里下發文件,要求黨員干部操辦本人和直系親屬的婚嫁,必須提前3天向縣紀委或單位黨組織書面報告;必須執行新標準,否則給予黨政紀處分。村與鄉鎮簽訂目標責任書,把移風易俗納入年度考核,工作不力追究主要領導責任。

李傳偉立馬簽訂《移風易俗承諾書》,拿到妻子面前。這回,妻子不再堅持,答應只要1.6萬元。

上黨課,統一黨員干部思想;下文件,約束黨員干部行為。目前,柘城基層黨校進行88場次移風易俗培訓,受教育者達1萬多人次。

管住了干部,還得引導群眾。

農村人愛看戲,柘城在戲上做文章,縣里新編的好幾出戲,演了500多場,受教育群眾10多萬人次;新拍微電影《雷哥定親》《鬼火》,網絡點擊量超過百萬。各村街頭貼宣傳畫,村委會打開大喇叭……宣傳鋪天蓋地,村村不落。

最受歡迎的戲是《請閨女》。

戲里說,張玉米嫁給李瓜秧,一個月也不回娘家。老兩口不放心,前去看閨女,這才發現,李瓜秧相親時用的樓房、送的彩禮,全是借的。為了還賬,小兩口被迫住進破屋子。

“‘怨你怨你都怨你,把閨女當成取款機。’聽戲詞,笑中含淚,入心入肺。”張橋村村支書張文彬說。

新戲雖好,村民單是看熱鬧。真叫誰家簡辦紅白事,誰也不想伸頭。咋辦?“軟”要宣傳,“硬”要約束。

柘城制定操辦紅白事的參照標準,經過群眾表決,全部上墻公布:訂婚彩禮不得超過兩萬元;提倡婚事1天辦結,3天回門不請客;取消新人下車禮金;收受賀禮、禮品、禮金,農村控制在100元以下;迎親車隊不超6輛,行駛中不放鞭炮。婚宴嚴格控制宴請人員范圍,只限近親屬;每桌10人,自請廚師的,含煙酒不超過300元。

干了十幾年村支書,張文彬清楚,農村的風俗根深蒂固,要想“全面開花”,先得攻破“第一家”。

“第一家”選誰?住在村委會對面的張華濤。他家的閨女叫張妮,今年23歲,正要定親。張家搞運輸,不差錢,光看新蓋的二層樓,房子多達10間,咋也住不完。張華濤覺得,彩禮少了沒面子,要8萬元,不高也不低。

張文彬登門,勸張華濤降彩禮,被一口回絕:“規矩咱支持,不過俺家不出這個頭。”

第二次,張文彬帶了倆“幫手”——村道德評議會副會長張保國、成員張超亮。道德評議會里有村干部、老支書、老教師,專門助推移風易俗。誰家要的彩禮多,他們上門做工作;誰家要辦紅白事,他們蹲點守到頭;誰家做得好,他們推薦參評“好媳婦、好妯娌、好婆婆”。

張保國進了門,苦口婆心:“彩禮要高了,婆家去借錢,將來還不是你閨女還債?到時候,閨女在婆家抬不起頭。”

“彩禮高,名聲孬。人家笑你‘賣閨女’。”張超亮用上激將法。

“理兒咱都知道。話說回來,別人都要七八萬,俺閨女要兩萬,街坊親戚不戳脊梁骨?”張華濤顧慮未消。

張保國又勸:“有人說閑話,你就往道德評議會身上推。咱又是搞宣傳,又是立村規,看誰敢反對?”

張超亮警告:“誰一意孤行,不遵守新規矩,紅白理事會不去他家‘問事’,不去幫忙。”

張華濤一家商量,妻子、女兒同意只要1.1萬元彩禮。結婚那天,張家不派人送親,免得男方多擺宴席。婚后3個多月,兩口子一個做生意、一個照顧家,幸福美滿。張家被評為“移風易俗光榮戶”。牌子掛在家門口,誰路過,誰豎大拇指。在張華濤影響下,他的大哥、二哥嫁閨女,也基本按照新規矩,一家要了2.6萬元,一家要了1.1萬元。

“過去誰要得多,誰有面子;現在誰要得多,誰是財迷。大喇叭每天廣播一次,好的亮亮相,壞的出出丑。不管心里愿意不愿意,沒人再敢公開要高彩禮。”張文彬說。

紅娘變身破舊“急先鋒”

景素霞是個老媒人,過去說媒,碰到女方出難題,就讓男方多出錢,把事兒擺平。移風易俗后,她一邊要說成媒,一邊要降彩禮,有點“作難”。

去年冬天,景素霞說一樁親。男的在張橋鎮,家境一般。女的住安平鎮,地偏彩禮高,張口就要12.8萬元,外帶40斤牛肉、40斤羊肉、40斤豬肉、100斤果子、4箱酒、30箱飲料和餅干。

“新規矩不允許要高彩禮,這不是砸我的飯碗?”景素霞說話“能甜能咸”。這回,她決心使大勁,把彩禮壓下來。

女孩兒聽說要把彩禮降下來,嘴立刻噘起來:“俺長得不差,身價也不低。人家要十幾萬,為啥叫俺要兩萬?”姑娘紅著臉,低下頭,就是不愿意。

一趟不行,景素霞冒著嚴寒,連跑幾回。姑娘還是不給好臉色。景素霞改變策略,勸女孩的父母,一點一點把彩禮降到八萬八,再降到六萬六。

“咋也得降到兩萬以下!”景素霞拿出隨身攜帶的《紅娘證》,晃了晃:“縣里、鄉里成立紅娘協會,先是培訓紅娘,又發了證書。每個紅娘都宣過誓,簽了承諾書。凡是說成的親事,彩禮一律不能超過兩萬元,媒人答謝禮不能超過2000元。如果索要高價中介費、哄抬婚嫁彩禮,取消會員資格。”

“閨女的面子實在過不去。你別急,我再勸。”娘勸了女孩半天,最后一拍大腿:“兩萬就兩萬,沖你跑這么多趟,我應了!”

事后,男方對景素霞交了實底:雖然當面說,十萬八萬出得起,那是打腫臉充胖子。女方真的要,只能出去借。“您幫著省了十幾萬,恩情得記一輩子。”

降彩禮,誰勸最管用?媒人。柘城成立縣、鄉兩級紅娘協會,吸納了659位紅娘。紅娘們像659個警報器,緊盯著高價彩禮;又像659把剪刀,直接剪斷舊俗的“根系”。

走出張木堂村,見白色墻壁上寫著幾條標語:“紅娘協會登場,高價彩禮立降”“紅娘出手,彩禮趕走”。看來,一度以利為先、推高彩禮的紅娘,如今變成了倡導新風、推動自治的“急先鋒”。

縣里一位干部說:“對媒人、婚介公司、婚慶公司、農村流動包桌等行業加強管理,規范流程、標準,同時成立紅娘協會、紅白理事會,遏制高價彩禮、大操大辦,是柘城一條重要經驗。”

難在“一盤棋”,謹防“一陣風”

從張橋鎮向南,就是鹿邑縣玄武鎮。兩鎮百姓常有通婚,但如今風俗大不相同。

前不久的一個下午,記者驅車10公里,從張橋鎮趕到玄武鎮馬莊村。順村道往前走,路邊是一個衛生室。正值午后,屋里沒有病人,只有兩名婦女蹲在地上,手指翻轉,加工女鞋裝飾品。一番攀談后,我試著詢問當地風俗。

“有人娶咱村的閨女,今兒來‘押帖’,怕丟了面子,先打聽一下,這兒是啥規矩?”

“一般不下12萬。要是你家有錢,彩禮更高。”穿紅衣服的婦女說。

“不是要求移風易俗嘛,咋要這么高?”

“啥移風易俗?一直是這規矩。你想拿多少?”婦女反問。

“彩禮降到兩萬以下,紅白事兒不大操大辦。”

“兩三萬?那也中,別怕人家笑話你。”另一個穿長裙的笑著說。

門一開,進來一個中年男子,個頭兒不高,精瘦精瘦。聽見議論彩禮,他也加入進來:“這三里五村,‘押帖’不但要禮金,還要‘看小件’,也就是女方陪嫁的家電,冰箱、洗衣機、空調,算下來五六萬元。錢由男方出,女方掙臉面。”

聊起張橋鎮的變化,男子不由感嘆:“十里不同俗,一里改規矩!柘城與鹿邑雖然交界,沒想到彩禮差這么多。人家的閨女外嫁,少要彩禮;這里的閨女外嫁,不好協調。”

移風易俗難在不能“一盤棋”。各鄉鎮的推進情況也參差不齊。張橋鎮改得快,彩禮統一定在兩萬元以下。安平鎮離城遠,彩禮重,普遍在10萬元以上,先降到5萬元。

移風易俗,不能只刮“一陣風”。柘城所有的村成立紅白理事會,實行會長負責、工作例會、公開辦事三項機制,定期召開座談會。鄉鎮、村建立移風易俗工作臺賬,詳細記錄每件婚喪辦理事宜。縣里統計,全縣515個村、社區建立紅白理事會,半年多操辦1000余戶婚喪嫁娶,節約開支8500多萬元。為此,有10個紅白理事會受到表彰,每家獲得獎金1000元。

有獎有罰,有堵有疏。對婚喪嫁娶大操大辦的黨員干部,柘城縣紀委嚴肅查處;對違規大操大辦的村民,鄉鎮取消其參與評先資格,是低保戶的取消其低保資格。同時,柘城縣文明辦、婦聯、電視臺合辦相親會,為700對青年男女搭起鵲橋。縣委宣傳部牽頭,舉辦簡樸熱烈的集體婚禮,市縣領導證婚,新人們喜結連理,節約費用200多萬元。

在柘城,摒棄“天價彩禮”的觀念日漸深入人心。“以財為準”,正漸變為“以人為準”。據網絡投票、調查問卷統計,移風易俗活動開展之前,8至10萬元彩禮占全部婚嫁數的30%,現在下降到15%;36%的家庭把婚嫁彩禮定為1至3萬元。不過,鄉村婚俗觀念根深蒂固,改變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反對紅白事大操大辦、鋪張浪費,聲勢大,見效快。但這事明面上的好監督,私底下的確實不好監督。”一位紅娘道出了自己的擔心,“表面看誰也不敢多要了,可私下里,女方追加彩禮,男方能不給?不少人在觀望,新風到底能堅持多久?”本報記者 馬躍峰

編輯:周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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